管雋筠當面沒有問過諸葛宸外面的任何事情,從前是不想有人說丞相夫人干預正事,這是從前最忌諱的事情,后妃不得干政,而作爲一朝宰相的夫人更加不能問事。哪怕是外面傳聞丞相夫人驕妒,也只是不許女人到了丞相府。至於他所處置的任何事情,絕不容女人置喙。
這次還是一樣,緣由還有一個:管安平在南中的時候,大嫂從來都不會多問外頭的事情。一直都認爲女人就應該是處置家事兒女的內事,等兒子大了很多事情也由不得娘做主了。
諸葛宸沒等她問什麼,已經自己說了出來:“兄長還有正事要辦,只怕掌燈的時候就過來了。”這話算是給所有人解了圍,也好像是給自己撇清,管安平急着要走跟自己沒關係。當然,有沒有關係只有他們自己很清楚。
轉過身的時候,管安平已經走遠了。管雋筠嘆了口氣,真不知道說這話的時候,自己到底是對還是不對。依依跟着暉兒來晚了一步,跟在稚兒後面到了小書房。看到父母都在書房裡站着,父親一臉淡漠沒什麼起伏。
“行了,你們先做自己的事情去。”諸葛宸平時不大管孩子,都是讓他們自己去玩或是念書,這次卻是他先開口吩咐,兄妹三個互看了一眼都離開了書房。
“鬧什麼呢?”管雋筠看着那人不甚歡喜的臉:“稚兒氣喘吁吁跑了來,說是舅父要走。我過來看,又是這樣子。是又說了什麼要緊事兒?”
“你哥哥要我們離開這兒。因爲這裡有太多麻煩。”諸葛宸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變得很叫做捉摸不透:“說是孟優必然有舉動,不過是因爲事兒未到最後一刻。孟優的病還沒全好,等她全好了麻煩就來了。”
管雋筠低聲把暉兒方纔說的話說了一遍:“暉兒跟我說這些的時候,我想正好印證了大哥的心思。大哥算是瞭解孟優的,不會是因爲有那麼顧慮或是擔心他病好不了,才說的這話。”
諸葛宸沉默半晌:“你這麼想?覺得我們會應付不了這件事。還是覺得這樣子過真的很辛苦?”
“不是。”管雋筠遲疑了一下,男人從不說這麼頹喪的話,只是這麼多年以後跟男人做夫妻,都是知道彼此的性情,好像是自幼就沒有父母庇佑,男人如是女人也如是,所以纔會珍惜兩人在一起所有的時光。誰也捨不得彼此:“怎麼說這話,我只是想要是真像他們是說的那樣,想要躲是躲不掉的。既然是躲不掉,那就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好了。改變不了的,不論到什麼時候都還是一樣。”
“走到哪兒都還是一樣。”諸葛宸點頭。繼而看着女人:“暉兒跟你鬧騰了?這小子最近被寵得不像樣子,我都想好好收拾他一頓。不琢不成器。”
“你還收拾他呢。”管雋筠壓低了聲音,又將方纔兒子說的話說出來:“你說他不成器,我倒不覺得。尤其是這小子的心思要是不說,誰也猜不透。他沒有稚兒聰明?纔不是,不過是平時裝得糊塗而已。”
諸葛宸心中始終有事,平時說到這話說不定就笑起來了。但是此時說什麼都笑不出來,而是很安靜地聽完女人說話:“大概這就應該是我們家的孩子纔有的,要是換了別人家恐怕要說這些孩子不知道是誰教的。不過在我們家裡要是不這樣的話,也應該問問是誰教的了。”
“都是我教的,行了吧。”管雋筠拉着他坐下,給他捏着肩:“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我在想要是總這樣的話咱們早就應該習慣了。從前在京城的時候,難道見到的這些事情還少。且不論旁人怎麼說。只要你心裡認定的事情,想去做就去做。”
“被給我灌米湯了。”諸葛宸笑着捏住她的手,一直緊繃的臉纔算是放了下來。摩挲着她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算了,放手吧,我們做不了那麼多事情,尤其是這麼多年以後我也算是看清楚了。我從父親手裡接過那塊相印開始,我知道很多事情都不會是外人看到的那樣。別人看到的都只是很容易解決的,可是到了我手裡就不是這樣。只能是硬着頭皮去做,很多時候都不想做,但是沒有法子,我做的是宰相。”
“我知道。”雖然她不是跟他從小在一起,也不知道一個初來乍到的少年需要在一羣老奸巨猾的官員和不信任自己的皇帝面前如何立足,但是她知道哥哥從先帝的御書房出來,到了軍營中,面對那麼多軍威赫赫的老將們是怎樣的彷徨卻是親眼見到的。說是有父親曾經的輝煌護身,可是那些大人們誰會計較這些?你有軍功,難道別人沒有?
而諸葛宸所處的位子跟哥哥一樣,卻又更勝一籌。他是宰相,出現任何事情都要他來操心。這也就是當初爲何一直認定管岫筠會是未來的丞相夫人,因爲管岫筠生就了所有人都看到的美貌容顏,又讓皇太后愛若珍寶。那麼多官員的夫人都比不上管岫筠更適合,他需要一個人來給他分擔那麼多棘手而心焦的諸多繁難,只是沒想到來的會是自己。
“知道什麼?”諸葛宸看着她平靜安和的笑容,似乎同樣想起初見她的情形:“難不成從前你就知道我這人是要做什麼的?如果是,我想你會後悔做了這個有名無實的丞相夫人,如果真的讓你選,恐怕會選做那個人的女人。說不定真的生了個皇太子,那可是誰都換不掉的位子。”
“胡說什麼呢。”管雋筠伸手打了他一下:“越說越沒邊,這話傳出去被人聽見恐怕又是一件多大的亂子。還嫌不夠煩啊?”
“我說的是實話。”諸葛宸很認真地看着她:“你當初用那個檀木匣子去救我的時候,就沒想着避諱?”
“我只想救人,你是我男人是我兒子的爹。我顧不得那麼多了,要是沒有你的話什麼都不算,什麼都不是。我不知道若是管岫筠在這兒,她會怎麼做。我只知道那是唯一能 能夠用的法子,因爲皇帝所忌諱的正是匣子裡的東西。他能把那東西給了我,我就能拿出去救你。”
管雋筠回想起那時候的種種變故,如今想來有些不敢想象。不過依舊不後悔曾經做的事情,因爲那時候只想着要是沒有他這一生將要怎樣度過?僅僅只有孩子是不行的,還要有這個男人才能讓自己孤寂的人生變得溫情,除了他沒有第二個人。
“嗯,你還知道。”這個答案是男人很滿意的一種,那是他橫亙在心中很久的一點痕跡。他記得那一次很彆扭,親耳在御書房外聽到女人嘴裡說出的,跟皇帝有過的情意。那時候只是知道自己不過撿了個漏,哪怕跟她已經有了夫妻之實,還有一個尚在孕育中的孩子,還是無法忍受那個事實,那居然是他的嫡妻,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丞相夫人。
先前要有一個明豔照人,八面琳瓏的姐姐。但是皇帝改變了這一事實,讓同樣嬌豔的孿生妹妹取代了那個即將成爲丞相夫人的姐姐,但是到了這時候才知道自己娶回家的女人居然跟皇帝有着外人無法想象的過去,而自己被皇帝誣枉有了叛國之心,莫須有都不算,就因爲皇帝想要奪回屬於他的女人。
可是事情過去以後,在她坐月子的那段時間裡,想了很多。在繼母哪裡看到了早產的兒子,很像自己。眉眼間帶着無法磨滅的痕跡,還有數不清的愛恨。把孩子抱在懷裡,就因爲從小沒有父母疼愛,才希望給剛出生的兒子一個不同於自己的人生。
再次看到那個女人,不像是剛剛做母親的人。依舊清瘦,淡漠得不像是初見時的樣子。她沒有再像先時那樣,全心依附在身邊。很久都不能婉轉她的心,很久很久。後來才知道,那種傷害其實是一把雙刃劍,傷了她同樣也傷害了自己。迫切希望自己要挽回她的心,用強也好,軟磨也罷,能用的都用了,只因爲那是她。
皇帝誣枉了自己,自己又誣枉了她。看她被皇帝的女人灌醉,醉醺醺的模樣好像是海棠春睡圖。如果她永遠是在夢裡的話,那就兩人同時醉上一輩子好了。好在她還在自己懷裡,在枕邊。瀰漫的酒氣,薰染了她也薰染了自己。
“大哥說的話也有道理,我們到底是不得不防。即使不想我們,也要想想家裡的三個孩子。稚兒跟暉兒倒也罷了,可是依依是個女孩兒。”說這話的時候,管雋筠心裡揪痛了一下。她知道沒有父母有多可怕,從小就是跟哥哥相依爲命。不能再讓兒女也走這條路,說什麼都要護着他們。
“再說吧,孟優的生死攥在我手裡。”諸葛宸慢悠悠吐出這句話,彈了下手邊已經涼透的茶盞:“我想誰到這時候都不敢輕舉妄動,也害怕我知道這件事,既然我知道了,當然是慎之又慎。”嘴角泛起一絲笑意,管雋筠由此放了心,原來男人的準備是別人看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