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纖雪看了眼悶坐不語的夫君,從相府回來以後就是這樣。一句話都不說,只是揹着手在書房裡來回踱步。掌燈以後回房還是悶悶不樂,最近這段日子他總是這樣。尤其是今日回來,嘴角抿成一條線。方纔用飯的時候,看着管雋筠用飯的樣子,幾次欲言又止更是叫人心焦。
“夫君,你這是怎麼了?打從回來以後,就是這樣。有什麼事兒說出來也能叫人心裡別總是這樣子牽着絆着,讓人惴惴不安。”吳纖雪也不叫人在屋裡伺候,自己沏了盞熱茶過去。
“沒事,你有了身孕就別張羅了。”管昕昀回過心神:“一點小事,不值緊要。”
“方纔用飯的時候,我瞧夫君看着筠兒好久,筠兒是有什麼不妥,讓夫君放心不下?”吳纖雪不會忽略掉他的每一點不同,從幼年時在宮裡第一次見到他時就這樣了。
她是皇太后的內侄女,皇太后是先帝的第三位皇后,在前面兩位皇后相繼仙逝後正位中宮,卻無所出。吳纖雪在皇太后身邊長大,頗有些像是如今管岫筠的樣子。管昕昀在先帝身邊的時候,兩人兩小無猜一處長大,少不得兩情相悅被先帝臨終前許以婚事。
在八九歲上就瞧中的夫婿,心裡有沒有心事,沒有人比她更清楚。說話的時候也不需要顧慮許多,只要是說出自己的心事就足夠了。
管昕昀端起茶盞送到嘴邊卻又放下來,擡眼看着一臉焦慮的吳纖雪:“你聽見了不許說出去,我有點拿捏不準。預備讓鎖昀回來一趟商議着辦。”
“怎麼又牽涉到三叔身上,出了什麼大事?”管鎖昀是管昕昀唯一的兄弟,鎮守邊關官至節度使。因爲有件事忤逆了先帝的意思,哪怕是子侄至親也不願他留在身邊。不過這也是爲了保全跟公公之間的兄弟情義,畢竟公公只是留下兩雙兒女。
管昕昀拿捏不定的大事一定干係非小,否則也不會有這麼多顧慮在裡面。
“諸葛宸跟我談及和番之事,朝中爲了跟南中戰事屢屢出兵。如今有意求和,只是南中首領孟翰尚無王妃,諸葛宸跟皇上談及是否能將宗室之女許配孟翰。他跟我說起的時候,已經很明顯是在說咱們家這兩個了。爲什麼不說別家,也是有緣故的。三叔家出了皇后和貴妃,四叔沒有女兒。待字閨中的人,出了岫筠和筠兒以外還有誰?”管昕昀手裡的茶盞落在桌案上:“諸葛宸的心思,肯定是要筠兒和番。他跟岫筠不過是還沒說明罷了,就是皇太后心裡也是清楚地。但是筠兒,我說什麼都捨不得她去。”
吳纖雪睜大了眼睛:“筠兒?!那怎麼行,筠兒那個性子,真要是到了蠻荒之地,可是怎麼好?”
“只是這件事到底是皇上跟皇太后做主,我就是要去皇上面前討個恩典,也未必有岫筠在皇太后身邊的面子大。她若是撒個嬌,皇太后斷無不允之理。”管昕昀捏着下頜,幾天之內爲這件事已經是翻來覆去想過無數次。所擔心的不過是小妹若真是嫁到不毛之地,被人輕視欺辱,說什麼都不願她落得這個境地。
吳纖雪卻不擔心這個,女人的心思會比男人細膩很多。尤其是筠兒還有一道護身符,這是皇太后都無法逾越的:“夫君說的固然有理,只是夫君別忘了,岫筠固然是有皇太后護着。難道筠兒就沒有人護着了?護着筠兒的這個人,就是皇太后也要退避三分。”
“不,我不想這個人出來。”管昕昀搖頭:“我只希望這件事最好是我跟鎖昀去說情,讓筠兒留下。不想那人出來公然護着筠兒,否則就會後患無窮。”
管昕昀心裡所期望的不過是給筠兒找一個門當戶對的人家,找到一個人真的會對筠兒好,兩人安安穩穩過一輩子就足夠了,像自己這樣的人家,難道還有什麼大的富貴沒有經歷過?沒想到的是,看上筠兒的居然是皇帝。筠兒不可能像岫筠那樣,八面玲瓏處處逢源。她只是個與世無爭的大家小姐,她也只需要繼續做一個安安穩穩的少夫人就行了。此時看來,這麼簡單的願望都會化爲泡影。
吳纖雪先前還沒想到這件事,被夫君這麼一說頓時了悟。要是真的動用了那人的話,筠兒最後不會和番,卻有可能被納入深宮。皇后和貴妃是親姐妹,就算是曾經跟筠兒情同姐妹,一旦涉及到內宮恩寵,只怕兩家的世交情誼和曾經的父輩交情就有可能毀於一旦。
“可真是叫人進退兩難。”吳纖雪微微嘆了口氣,擡起頭看向管昕昀:“夫君,論理兩人全是妹妹,固然是性情不同。這手心手背,少了誰都疼。只是真要把筠兒嫁得那麼遠,別說是夫君,就是我也於心不忍。”
管昕昀揹着手踱步到了窗下,能瞧見不遠處繡樓裡透出的光亮:“筠兒不能去和番,說什麼都不能去。我答應過母親,要照顧好兩個妹妹。只是岫筠既然自認爲是皇太后的女兒,我就顧不得她了。筠兒是我唯一的妹妹。”
吳纖雪嘆了口氣,誰說男人不記仇的。管岫筠在皇太后面前承寵時說的話,傳到這個做哥哥的耳朵裡,當時只是淡然一笑什麼都沒說,誰也沒想到會應到這個局面上。
端陽節下所有命婦都要進宮給皇太后賀節請安,依舊是兩輛鞍車一前一後到了大宮門。宮門外的執戟侍衛恪守職責,盤查着每一輛進宮的車輛。
管雋筠搖着手裡的團扇,藉着窗帷被微風吹拂起來的空當,看看外面不一樣的風景。一匹黑色的駿馬從遠處疾馳而來,很快在宮門外勒住。馬上是一個清癯俊朗的男子,目若朗星氣宇非凡。一襲長袍在他身上再合適不過,真不知道什麼人居然可以在宮門外騎馬。
前面鞍車是吳纖雪和管岫筠的華麗鞍車,一隻渾若白玉的手掀起車帷,管岫筠嬌豔無虞的臉露出來:“丞相也在這兒?”
“原來是你,我說呢。”騎馬的人是丞相諸葛宸。常常能夠從二哥嘴裡聽到這個人的名字,雖然二哥從不誇讚他什麼。只是能夠承繼與乃父執掌相印,可見此人絕非一般:“怎麼這時候進宮?”
“過兩日不是端陽佳節嗎,跟着嫂嫂還有妹子一起進宮給皇太后賀節。哪知道這麼巧就會在這兒遇到丞相。”管岫筠美眸流盼,笑意盎然。她是個對所有人都能笑臉相迎的,哪怕是個乞丐,只要遇到了都會從精緻的荷包裡拿出銀錁子賞人。不會有人從她臉上看到一絲嫌惡和不滿,只是回家以後那張臉會變成另外一個人。誰也沒見過的另外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