牀上那個人呼吸沉悶,還未靠近就覺得一股炙熱。這兩個丫鬟還好不笨,知道端了盆冰水進來。在冰水裡絞了塊帕子敷在額頭上,嘴脣有點燙得起了泡。是瘦了不少,臉頰又是陷了下去,嘴脣緊抿着。下頜還有冒出的胡茬,每次到了這種時候都是拷問自己真心的時候,真的是放不下,要不也不會一退再退。已經是沒有後路了,只剩這個遠離是非之地的別院,若是這裡都不能讓自己棲身,還有哪裡可去?
額頭上的帕子很快就熱透了,給他換上另外一塊。這下比方纔敷上去的時候要好些了,最起碼還知道皺皺眉頭。真的是忙得狠了,連最起碼的休息都沒有?既然是這樣,仙兒又是怎麼回事?實在是懶得追究這件事,問得多了會說自己妒忌不能容人。可是哪有這樣的,連自己身邊的人都不放過!
仙兒性情嬌憨,絕不是那種有意勾引人,不知輕重的輕薄丫頭。自己一味容忍,會讓人覺得自己是個縱容丫頭勾引主子的尷尬人,真是這樣的話大可以自己出面去勾纏住他,要做到這一點的話,也不至於變成如今這樣子。
他睡着始終不踏實,眉頭皺得緊緊的。生病的時候,男人比女人要脆弱不少。前些日子,自己病得連話都不想說,只是靠在牀上睡了三天。醒了以後還不是該做什麼就做什麼。
手邊有一盞不算太冰的荷葉茶,拿過來看他能不能喝些下去。把水端到嘴邊餵了兩口,流出來不少,嘆了口氣決定放棄。牀上的人卻是翻了個身,頭上的帕子也掉了下來。只好放下茶盞去撿帕子,過了水給他敷上。
“別管我,你去睡吧。”這一下涼浸浸的感覺,倒是讓牀上那個人睜開眼:“榮立真是麻煩,又去把你鬧過來。都這樣好幾天了。”
“怎麼不傳太醫?”扭過臉把茶盞端過來:“這個清熱瀉火還不錯。”
“根本沒那個功夫,每天能睡足兩個時辰就不錯了。”好像是楊枝甘露一樣,一盞茶瞬間告罄。看出她的刻意敷衍,也不想深究下去:“忙着賑災,還有很多事情都是焦頭爛額。”
“倒是可以騰出功夫來生病。”起身又給倒了一盞茶過來,放在他手邊。起身想離開這裡,壓抑沉悶的屋子會把人悶瘋的。
“陪我坐會兒?”諸葛宸夠着身子拉住她的袖子:“不說話,就是坐會兒。”滾燙的手心讓人心裡發燥,管雋筠想要掙脫,可是這病人的手居然掙脫不掉,被他拖拽到牀邊坐下。
還跟以前一樣細細捏着她纖纖十指上的每一寸關節,諸葛宸也不說話,只是把手貼在臉頰上,下頜上細密的胡茬在上面慢慢磨蹭着。
一下想到仙兒的事情,還有外面沸沸揚揚青鸞的事情,一顆心又被拽到谷底,柔和下來的臉又冷了起來。想要抽回手,他的手已經是把手鉗制得緊緊的:“你弄痛我了。”
“鬆了手你就走了。”諸葛宸靠在枕上,沒有鬆手的意思。
“不鬆手,坐在這兒有什麼意思?”管雋筠只好仍由他拽着手,眼睛看着遠處:“就這麼擰着,丞相覺得有意思?”
“我們是夫妻,有什麼不能拿出來說?”說話的時候,諸葛宸的聲音很低,有一絲妥協的意思:“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這話很早就說過。”
“丞相是哪種人,我不知道。至於我想的哪一種,丞相就更加不清楚了。”用了點力,非要抽回手,就這麼一推一送之間,白皙的手背上被抓出了好幾條紅痕。趔趄着倒退了好幾步,諸葛宸並沒有起身去拽她,只是盯着手背上的紅痕:“弄痛了?我不是有心的。”
“別說了。”管雋筠打斷了他的話,氣惱地起身:“丞相能說這麼多話,可見是痊癒了。我該走了,等會兒稚兒醒了,見不到我該鬧了。”
“難道我死了,要你多等一下都不行?”諸葛宸坐起來,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走了幾步的管雋筠立住腳,纖瘦的背影凝滯了一下。諸葛宸光着腳下牀從後面抱住她:“還是捨不得,是不是?”
“丞相還是回去躺着吧,這樣子只怕受了涼。”轉過身還是那張冷冰冰的臉,任憑他從後面抱着,沒有一絲動容。
對上這張臉,諸葛宸不僅不着惱,手反而是抱得越發緊了:“不走,就在這兒好不好?”
管雋筠抿着脣不說話,轉臉看着幃帳邊垂着的流蘇。諸葛宸用了點蠻力把她抱到牀上,好不容易纔好些了,這一下又氣喘吁吁起來。修長的手指劃過她的臉頰:“我病着,別跟我計較?”
“丞相還是好好歇着。”良久管雋筠纔算是迸出一句話。
接連咳嗽了好幾聲,看着她的側臉:“想着你在別院住了這麼久,該好些了。沒想到比先時更甚?”
管雋筠給他掖緊被子:“丞相該給仙兒一個名分,雖然仙兒是我身邊的丫頭,只是這酒後亂性的事兒到底傳出去不光彩。不如依了我的,就把仙兒收房好了。”
“你在胡說什麼!”諸葛宸看着她平靜地五官,不知道那平淡的下面還隱藏着怎樣不爲人知的情緒:“什麼酒後亂性?收房,又是什麼收房?”
“或者丞相自己根本不知情,至少有人在相府用迷香也未可知。仙兒是就算是個丫頭,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兒,不能爲了這種事壞了她的名聲,這叫她以後怎麼做人?”管雋筠擡起眼簾,已經收拾好自己所有的情緒,不管這個男人怎麼說都不從心底過,只是把自己要說的都說給他聽。
“好端端的又是什麼迷香,你在這兒住着有多少事情是千傳萬傳以後,纔到了你耳朵裡。這也就罷了,怎麼還會有酒後亂性的事兒?”諸葛宸漲紅着臉,不知道是因爲發熱還是生氣。
“難道丞相非要跟仙兒當面說,才罷了?”話說到這裡,管雋筠很有些着惱,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情,他還在乎這種事被人知道,委屈的是仙兒。好好的女孩兒家,清白給人毀了還不當面承認,怎麼說都不是大丈夫作爲。
“好好好,你去叫她來。”諸葛宸氣急,別的事情鬧彆扭也就罷了。這種事拿出來,還說是自己酒後亂性,放在哪裡都說不過去:“既然是說我酒後亂性,那就問個清楚。我是把她怎麼了,要是是我做的,我也不至於藏着掖着。既然是做了,我沒有不承認的道理。”
管雋筠甩開他的手,起身開門。榮立立在門外,臉上跟平時判若兩人:“夫人?”
“怎麼了?”管雋筠冷冷道。
“那件事不是丞相所爲,是屬下毀了仙兒姑娘的清白。”榮立囁喏了一會兒,說話的時候很有些停頓不前。
“你倒是會替他開脫。”管雋筠冷笑着:“這麼說,我倒是相信你說的話,至少這樣就不會讓丞相揹負始亂終棄的名聲了。”
“夫人明鑑,實在是跟丞相沒有干係。”榮立低垂着頭:“那天夫人讓仙兒姑娘回府辦事,屬下奉丞相鈞命回府取東西,在小書房裡聞到一股異香,便有些混沌不堪起來。正好仙兒姑娘進來取東西,當下沒能控制住自己,毀了仙兒姑娘的清白。夫人明鑑,此事實在是跟丞相不相干,而且丞相始終不知情。屬下也想向夫人說明,任憑夫人責罰。仙兒姑娘若是不嫌屬下身份低微,屬下情願用這一生來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