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亭之上,又有垂柳重重,濃蔭成碧,最妙的還是柳絮紛飛之時。
那會兒,鮮花初綻,綠柳尚且沒有成蔭連綿,但是此處柳絮飛舞,白茫茫的一片,又有桃花碧樹紛雜搖曳,遠遠望去,就像是白雲之端的天邊仙境一樣。若是再有文雅一些的,在這裡撫琴烹茶,煮酒觀鶴,那才當真是仙人難抵之境呢。
“夏時庭蔭”正是這麼一處妙景兒。
現在符長寧坐在其中,身旁是濃郁花香,花瓣紛雜飛落。她手執了一盞碧玉白壺在那燙酒,卻看到不遠處,幾家夫人就如同瑤池仙子一般踏月而來。
世家女,世家婦,端與別人不同的,正是那平常人難以企及的美姿容。
現下三兩個世家婦言笑晏晏的相攜而來,皆是寬袍廣袖,三重紗衣紛飛,高髻半挽,攜帶着提着食盒的婢女也是綵帶環繞。加之幾人行動翩翩,步伐卻穩穩當當,不慌亂絲毫,當真是如同神仙妃子,腳步不動一樣,被風吹來似的。
符長寧眯起眼看了一陣兒,待將手中酒壺放下,人到了近前,方笑說道,“遠了看過去,幾位夫人真是恍若仙人。”
來的正是琅琊王氏婦,陳萍;阜陽呂氏婦,張喬;大蜀龔氏婦,於汾。
三個人見了符長寧,也是半點不敢託大,但也絲毫顯示不出多少諂媚之色。反倒是落落大方的停住了腳步,朝着符長寧躬身行禮唱了一句。
接着,還是年紀最長的張喬先開了口,對着符長寧笑說,“妾幾個遠遠而來,還沒看到人,先看到了這景兒,還同人說,‘夏時庭蔭’在娘娘這裡,竟是愈發璀璨好看了。娘娘,才當真是那仙中妙人呢。”
符長寧叫了三個人坐下,三人紛紛落座之際,符長寧執壺笑言道,“你倒是好眼裡——我正是前些時日將這裡修葺不久,這是‘夏時庭蔭’第一次開放給你們看呢。”說着,隨意將一杯斟倒好了的茶水遞給了離得最近的王氏之婦,陳萍。
陳萍雙手接過了符長寧的茶水,笑道了一聲謝,才笑吟吟說道,“她眼睛最尖,我到了娘娘說,才
能夠看出來,這景緻確實是更精緻了一些呢。”
張喬眨眼笑道,“那不若你來猜猜,娘娘動了何處?”
符長寧笑道,“也能猜的出來?”
陳萍搖頭笑道,“我是猜不出。”
張喬笑說,“阿陳,你這樣沒勁。”
一旁一直沒說話的年紀最小的於汾,此時嚥下了茶水,不緊不慢的笑說,“那姐姐們可聽聽我說的對也不對?——我瞧着,娘娘似是將桃樹和梨樹移了個位置,原先是‘濃粉遮白碧’,現在倒是‘白霞映紅春’了……”
張喬指着於汾就是笑。符長寧笑道,“你好眼力。”
張喬笑說,“於妹妹向來好眼力——挑什麼都是。”說着,促狹的眨了眨眼。
符長寧和陳萍心領神會的笑了起來。
——這句話打趣的,是指於汾當初嫁進了龔家之前,龔氏尚只有在朝爲官一人,而於汾所嫁之人,向來是名聲不顯的。於汾在閨閣之中就素有才名,嫁給了那般籍籍無名之人,哪怕是世家出身,但舉凡熟識於汾之人,皆都覺得頗爲抱憾。但於汾卻從來笑而不言,不說人半句不是。
但於汾嫁過去以後,那人卻一鳴驚人,直摘掉了去年的狀元桂冠,在遊街之時,大家竟也才發現,龔家那位兒郎,生的樣貌堂堂,十分俊秀。又是如此才華,於是與於汾相熟之人,這會兒,卻都讚歎她一聲“好眼光”看。
於汾咬了咬脣,笑問道,“我只不知,方移栽的樹木該是不好成活,哪怕是大些的了,今年這花期也都得給延誤了,娘娘又是如何做到方移栽成活了,就能開花兒了呢?”
符長寧悠悠說道,“不論土木,若是一心想活着,總有他們活着的法子。”
這一句話說得清淡悠遠,在座的幾個人,無不都是面面相覷,然後舉杯笑了起來。
陳萍說了一句,“想活着,卻又得有活着法兒吧?如今春日越來越短,炎炎烈日之下,對於這些花草樹木,倒是有些吃不消了呢。”
符長寧徑自斟茶,笑而不語。
一旁的張喬心領神會的說道,“各樣有各樣的活法兒。可是,也總得給人留個活路不是?”說着,與陳萍碰了碰杯,相顧笑着飲盡了。
這喝的,卻是符長寧方纔烹好了的酒了。
待喝完了,張喬方笑讚了一句,“是哪年的梨花白?這般好的滋味。”
陳萍倒是蹙眉,“你這酒鬼——我喝着,味道倒是濃了一些呢。”
符長寧就瞧着二人,她把玩着手中酒盞,那杯中酒液通透,顏色淡黃至白,正像是一碗的梨花瓣融成了酒,濃郁的芬芳好似就要破杯而出一般。
“這酒,是新陳送上來,給陛下喝的。”符長寧只這麼說了一句。
“新陳”之地,正是琅琊王氏所轄。
陳萍一頓,倒是張喬笑道,“果然是好酒。”
符長寧不置可否的笑。
那邊兒的陳萍卻已經恢復了神色,“我道是味道熟悉。”說着,又飲盡了一杯。
符長寧指着她笑道,“阿陳,你若犯了酒癮趁早家去,我這裡好酒不多,容不得你都喝光了的。”
陳萍眼裡帶了一絲微醺——她們三個人,本就是與符長寧相差不多的年紀,最大的張喬,呂氏婦,和端妃的嫂子,也不過比符長寧大了一歲。世家姑娘,本就保養得當,又想來有不秘傳的養生之方,若不是算上符長寧在裡面的這四個女子,皆是華髮高挽,頸項優美,當真是半分也看不出是嫁過人的婦人的。陳萍生的很好——她們幾個生的都很好——她眼睛形狀姣美,平時端端正正看人的時候倒也還罷了,此時不只是真醉還是假醉,反正是眼裡也泛起了水光。這會兒,陳萍半擡着臉,用眼角去看人的時候,裡面氳着微光,卻似是在含淚了,“娘娘想喝好酒,如何能說自己沒有?王氏所供,爲數最多都給了娘娘。”說着,又是飲盡了一杯酒。
她們喝酒的酒杯都不大,不過是拇指大小的精巧絕倫的白玉盞,但是梨花白年頭多,就照着陳萍這般喝法兒,也是不成的。一旁的於汾細聲細氣兒的蹙眉說道,“阿陳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