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身行頭的符長寧,如今見了活潑潑的聶隱香,那模樣,就跟主母見了外頭買來的輕狂小妾一樣,滿臉的輕慢高傲。
“聶姑娘怔在那兒做什麼?”符長寧一手穩穩地託着茶杯,一手慢慢摸着茶蓋,笑盈盈道。“說話還得進來說呢。”
她不說話還好,這麼一說話,就壞了——聶隱香只是被嬌慣的腦子拎的不大清楚,並不是傻子,當初符長寧拿馬鞭抽她的時候,帶着紗有人高的冪籬,自然讓人看不真切面容。但是她說話了啊,聶隱香可記得清清楚楚呢,就是這個聲音!
就是聶隱香怒了。
她“噔噔噔”三步並作兩步的上前,指着符長寧就罵道,“你這潑婦,怎的跑到我家來撒潑了?!別以爲那日你帶着冪籬我就認不出你,就是這個聲音,我認得!”
符長寧坐的很穩,八風不動的,連眉毛都不挑的說道,“是你哥哥請我來的。”又加重了“請”字。
“胡說!我哥哥怎麼可能請你這個悍婦!”
符長寧掀開茶蓋吹了吹,卻又不喝,就在那煙霧後頭瞧着她笑,“怎麼不可能?你哥哥還說,要把你送來,給我管教。”
“給你管教?!”聶隱香驀地拔高了聲音,滿臉的不可置信,“給你管教?你,你怎好如此大言不慚!”
符長寧好脾氣的並沒有同她開火,反倒是好聲好氣道,“聶姑娘,我今日來,是要同你說,我早已和夫君共結連理,若你是看上了我的夫君,那當真抱歉,姑娘只有一條路可以走——進我府,來給我夫君做妾。”
“你妄……”
“我知道現在這身份,姑娘定是不願意的。嗯,實話同姑娘講,我也不高興姑娘入府。”符長寧幽幽嘆了一口氣,慢慢道,“姑娘是驃騎將軍之女,又是國子監聶祭酒之妹,我普普通通的一個人,哪裡有身份做姑娘的主母呢?”她緩緩綻開笑容,說不清的意味,“只是這納妾呢,不比別的事,還得是要主母同意。就算是姑娘身份再高貴,不是也不興強行給人家做妾
的嗎?”
符長寧這一番話,說的聶隱香心中那是既得意,又酸楚。是啊,身份再高貴又如何?還不是嫁不成她瞧上的那位郎君。
“恨不相逢未嫁時”,對於聶隱香來說,那就是“恨不相逢未時娶”啊。真叫一個無奈境地。
符長寧看這聶隱香漸漸安靜下來,眼眸中溢出難過和悲傷,也不再說話了。
沈從景以爲,符長寧此行來驃騎將軍府,名是“勸慰”聶隱香,實則是要她知難而退,打消這個念頭。只是符長寧卻又如何是這樣想的?
她在看聶隱香時,腦海中不斷閃現的是驃騎將軍手握多少兵馬,國子監祭酒說話的分量到底能在天下學子之間有多足,而並不是什麼兒女情長。她也想不那麼冷靜一些,可是不知爲什麼,除了那一道道關係、一重重利害,她想不出別的。
符長寧自然是知道,沈從景的登基,只不過是時間問題。而現在既然她要幫忙,就要一幫到底——給這位頭腦簡單的聶姑娘畫一個大餅,又帶了隱隱的暗示,暗示她,現在符長寧和沈從景都是一文不值的白身。但若有一日,沈從景成了他們再高攀不起之人,那麼做這樣人的妾,也就不是什麼難以啓齒的事情了——甚至是,這時候,妾都不用被人喚作是妾了,而是有個好聽的名稱,“妃”。
看着悵然所失的聶隱香,符長寧的嘴角漸漸露出微笑來。
這件事,只不過是沈從景通往帝王道路山的小小插曲,符長寧都是不大介意的。但是要說半點影響都沒有,好像也不是。最起碼符長寧在給聶隱香的心中種下了某種承諾之時,她就覺得有些無法面對沈從景了。
好在近日來,塢堡已經建得似模似樣了,沈從景再沒什麼閒心跟她在這兒家長裡短。
看不見沈從景的符長寧,心情有些複雜。
這期間,符長寧也去過一次塢堡。三百里以外的地方,可不是隨便動動腳立刻就到的。他們趕了近一個月纔到。
塢堡給建立在了一座光禿禿的山脈下頭,那
地方沒什麼人,草木也豐美,很適合建立營地的。
在當下這時候,建立這些東西都是要納稅的。只是畢竟現在只是買了一塊地皮,真正植樹種田的大工程還沒正式開啓。建蒙國是有這麼樣的規定的,就是說人均所交的稅務,是要算上你們家的田地,和你們家所栽植的樹木。或者乾脆就是說,這塊兒地勢你們家的,所以在這塊兒地之內,牛羊車馬,草木田地,是樣樣都要上稅的。
其實在建蒙國,百姓的賦稅是很重的。很有那麼些地方,由於地方官員的徵稅不當,而導致民不聊生的。其實現在朝廷頒佈的納稅令,其中是很有些水分在裡面。比方說家畜樹木的稅務,這裡面有很大名頭。
而徵稅不當還包括的一大項,就是各地方的“隱戶”。什麼叫“隱戶”?那是在朝廷中沒名牒沒造冊的人家,朝廷不認你,以後不管科舉還是爲官,這樣的人家都是沒有機會的。只是這樣人家唯一的好處就是,不用納稅——是呢,朝廷中根本沒你的名牒,誰會讓你納稅啊?
只是這樣的人一多起來,地方其他人平均分攤下來的稅務就更重了,這也就導致,“隱戶”越來越多了。
這是個死循環。可是沒辦法,現在的建蒙國就是這樣——也並非唯獨建蒙國一個,其他的兩個國家,包括號稱是現在兵強馬壯的榮國,在皇權涉及不到的最底層,也是如此。
起先選中建立塢堡這塊地的時候,沈從景也因這個問題頭疼不已。倒不是因爲別的,只是因爲,他愈是想要將自己的身份擺正爲未來的儲君,就愈是因爲探索到這些黑暗面而困擾不已。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一個明君。
而符長寧卻不擔心這個。她由於熟知了上一世未來的走向,所以她絲毫不會懷疑沈從景作爲一個皇帝的可行性。而建立塢堡之初,她也並非是像沈從景那樣,考慮到地方,考慮到百姓,這些問題。之所以說符長寧是個陰謀家,而沈從景纔是政客,就是區別於此——符長寧從不會爲不相干的那些百姓着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