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寂的街道,已經沒有什麼人了,從皇宮出來,時間已經不早了,此刻離天亮,只有兩三個時辰,整個街道靜悄悄的,只有清白的月色,清寂的背影。
這麼晚的天,他大可以留在皇宮過夜,無需半夜出宮,可蕭絕卻猝然感覺疲憊和失望,對皇宮,產生了一種抗拒。蘇蘇不明生死,小白被帶回女兒國,都是他親哥哥在幕後指使,蕭絕措手不及,傷心之餘,更想逃離那座華麗的禁宮。
很多年沒有這種感覺了,從骨子裡透出來的疲憊。
他看上去依然冷峻英挺,一表人才,天生的王者之氣強大而渾厚,舉手投足都有種說不出的氣勢。然,他的眉宇間,卻有深刻的滄桑,看透凡塵,卻逃不開的無力和疲倦。
當忠誠和信仰全部被打破之時,心也已支離破碎。
這種傷口的殺傷力,決不下於情愛。
蕭絕不禁有些懷念,當初那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蕭絕,什麼都不懂,也是一種幸運吧?
總好過,跌了一跤,受盡折磨和煎熬,被身邊的人,無情地拋棄背叛,從懵懵懂懂的他到今天的他,一身的傷,全部潰爛在心裡陰暗的角落。這是一種不幸吧?
蕭絕也分不清除了!
“不能這麼被打垮!決不能!”月光下的蕭絕倏然沉沉出聲,堅定有力,且不管流蘇真的被殺,還是一個幌子,一日不見屍首,他對不會死心,更何況,小白遠在女兒國,龍淺月身體不適,還不一定能保她周全,爲了小白,他也要振作,接受這個打擊!
現在,他的生命中,又多了一個重如生命的人,爲了她,也絕不能被打垮!
蹣跚的腳步,沉穩有力,大步流星地朝王府而去,從皇宮到王府這段距離,他迅速地消化這些突如其來的打擊,清晰地找到他的目標。
一味地沉浸在失去的痛苦中,只會讓他更一敗塗地。
糊塗一次,便足矣!
他若是那麼容易被打垮,就沒有資格能活到今天!
他回到王府的時候,蕭寒正在等着他,男子的眼睛裡也閃着一些莫名的情緒,過去的吊兒郎當都看不見了,只看見一片冷凝的沉重。
這樣的夜裡,誰也睡不着!
皇宮裡的消息傳得很快,錦繡一心一意關注着宮裡的動靜,就算他不願意介入這件事,也沒有辦法不讓錦繡安心。
“七哥,皇上真的把風南瑾關進天牢?”蕭寒急問道。
蕭絕一臉冷峻,頷首,沉聲道:“我累了,想要休息,老九,你回府吧!”
他現在已經很疲憊,什麼都不想說,只想好好地休息一下,養精蓄銳,他還有好多事要做,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地睡一覺,養足精神。
蕭寒奇怪地看着他,據林公公的消息,方流蘇已死,沒道理蕭絕會如此冷靜啊,他都害怕他會不會一蹶不振,卻想不到他這麼冷靜。
“皇上這次弄出來的爛攤子,他自己收拾,我不會再管了!”蕭絕淡然地道:“過兩天,我會啓程去女兒國走一趟,聖天的事,交給你了!”
“七哥,你這是什麼意思?”蕭寒眯起眼睛,厲聲道:“風南瑾入獄,在朝野上定會引起一場軒然大波,貴妃有孕,若是誕下龍子,萬家就會廢大哥而立太子,架空皇權,這個時候你怎麼能棄之不顧?”
“我怎麼管?”蕭絕的聲音平靜極了,語氣掩不住的疲倦,“我對大哥,對聖天,自問無愧於心。十幾年,已經夠了,我已經把半輩子都奉獻給大哥和聖天,早就厭倦了。該是爲自己做一些事的時候,老九,七哥的一生已經有太多的遺憾,不想再繼續創造更多的遺憾。你也成親了,性子也定了,聖天就交給你了,你比七哥更適合!”
蕭寒心中狠狠一震,露出恐慌,第一次在蕭絕的臉上看見這種他說不清的情緒,像是自嘲,像是痛苦,像是絕望,更像是迷茫……他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難道方流蘇真的死了,而大哥打算隨她而去?
不可能!
絕對不行!
他是堅硬如鐵的蕭絕,在他的庇佑下,他才能無憂無慮過了半輩子,什麼責怪都不用抗,在蕭寒心裡,蕭絕的地位比皇帝更重。看着這樣的蕭絕,他心裡不免一痛,皇帝這次做得太過分了,是嗎?
他悲憤了,氣皇帝爲何要如此傷他七哥的心!
“七哥……你去女兒國做什麼?”蕭寒問道,就算離開聖天,也不用去女兒國啊!
蕭絕臉上露出一抹柔意,想起女兒,心頭暖如溫泉,一掃剛剛的疲憊,微笑道:“蕭寒,我有女兒了!”
語氣中有說不出的滿足,好似全世界都已掌握在手心。
“……什麼?”蕭寒被他嚇了一跳,瞪大眼睛,倏然明白過來,“你說的是,風家的那個孩子?”
蕭絕點點頭,高大的身子在月光下,顯得很孤寂,那種暗黑的氣流如有實質的網,四面八方圍過來,壓抑得讓人難受,卻仿若看見黎明前的一道光,壓抑中的希望。
“我剛剛知道,流蘇給我生了個女兒,如今被帶回女兒國,你也清楚龍淺月和龍雪梨的爭鬥已經白熱化,龍淺月的身體也撐不了多長時間,小白會有危險,而流蘇,大哥說殺了她,可我不願意相信,或許他們母女兩人,都在女兒國!”
“那你走了,聖天怎麼辦?”蕭寒急忙道。
蕭絕苦澀一笑,“蕭寒,你還不明白嗎?大哥他,即使沒有我,也能好好地處理好聖天所有的一切,不管是檯面下,還是檯面上!”
“七哥!”蕭寒驚呼,蕭絕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道:“這次風南瑾和皇上之間的鬥爭,你好好化解,儘量不要引起戰爭,聖天,交給你了!”
蕭絕說罷,不顧身後瞪視的眼光,緩緩地走進梧桐苑,撲面而來的茶花清香,讓他煩亂的心稍微安定。
“流蘇,你在哪兒呢?”蕭絕眼光專注地看着牆上的畫,畫裡的流蘇,是五年前的模樣,清冷淡漠,氣質高雅,他把少女的神態抓得精準,一顰一笑都仿若真人,可見下筆之人對畫里人傾注了一生的感情。
房間裡並未點燈,有些昏暗,兩天不眠不休的男子眼光有神,掩不住眼波里的深情,思念早如白紙上的彩筆,在他心裡畫滿了痕跡,融入骨血,無時無刻不在折磨着他的神經。
無論是死是活,他都要親眼看見才行!
不然無法說服自己,不是,只是拒絕相信罷了!
天牢,守衛森嚴,外三層,裡三層,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一道人影卻鬼魅般地閃入天牢,沒有驚動任何一人。
風南瑾的牢房在天牢的最深處,單獨一間,越是最裡面,陰氣越重,腐氣也濃,連老鼠蟑螂都畏懼裡頭的惡劣環境,不敢涉足,牆壁上青苔蔓延,散發出一股濃烈的腐朽之味,有些地方還血跡斑駁,看起來觸目驚心。
陰風一陣陣從地底不停地吹拂而入,如地獄惡鬼們陣陣哀嚎,令人聞風喪膽。
風南瑾盤膝做在簡陋的牀上,養精蓄銳,雖然看起來很狼狽,卻不減其清貴冷厲之氣,眉間疏遠,凝眸如在沉思着什麼,表情平靜無波,看不出什麼情緒。
“公子!”潛入天牢的蒙面男子走到牢房前,輕喚了聲,南瑾隨之睜開眼睛,墨玉般的眸子光彩瀲灩,如斂盡世間所有繁華,整個世界,彷彿只有這一抹光彩。
流光四射!
“南宮,事情辦得如何?”南瑾的聲音淡漠得聽不出情緒,南宮靖寒頷首,沉聲道:“萬世安已經收到消息,一切都會如公子所願,寧州、川雲等地守將以爲萬丞相祝壽之名回京,所有軍隊化整爲零上京!”
南宮靖寒,冰月宮四大堂主之一。
南瑾頷首,嗯了一聲,不再語言,眼光深邃,流轉着逼人的氣勢,不言不語,更讓人害怕!
“公子,你真的決定要支持萬世安逼宮嗎?”南宮靖寒猶豫半晌,遲疑問道。
南瑾一笑,“我像嗎?”
“挺像的!”南宮靖寒誠實回答,即便是他,也看不透,風南瑾此舉目的何在,他是聰明人,絕不可能拿石頭砸自己的腳,萬世安是什麼人,他們都一清二楚,又怎麼會真的會助萬世安一臂之力?
“南宮,萬事都是真假匯聚,是真,是假又何必分得太清,我不在乎過程如何,只要一個結局。早就警告過蕭越,不要和我耍狠,他付不起這個代價,他自己想要驗證一下,我就如他所願,給他個教訓!蘇蘇和小白這筆賬,我哪會這麼簡單就算了,就算要走,本公子也要先把他鬧得雞犬不寧,天翻地覆再走!”南瑾不冷不熱地道,脣角噙着一抹冰冷的笑。
這就是狂傲不羈的風南瑾!
“公子,記得提醒我,不要得罪你!”南宮靖寒笑笑道。
南瑾挑眉,說道:“提醒玄北和東方,注意漠北海上所有來往船隻,寧可錯一千,不可放一隻,把人安插進去,保護好小白!”
“是!”
南宮靖寒想了一下,問道:“少夫人?”
南瑾心一沉,眸光劃過一抹心疼,淡淡地道:“生死不明,若是活着,一定在龍雪梨手裡,一時半活不會有危險,我的人,我自己會要回來!”
若是死了……南瑾拒絕往下想,眸光冷如冰霜。
“哎呀,公子,忘了告訴你一件事,夫人離開鳳城,好像進京了!”南宮靖寒倏然想起什麼,聳聳肩膀。
南瑾臉色劇變,厲喝一聲,“混賬,快點攔住我娘,不許她靠近京城一步!”
“公子……”南宮靖寒疑惑,發那麼大火幹什麼?
“攔住我娘!”南瑾一字一字,從牙縫裡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