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瑜婷的住處,免不了是一夜春色。
而在遙遠的蘇市,有人卻註定了要徹夜難眠。
叢豔婷在給李穎打過電話之後,先是訂了第二天最早的飛機票,然後又給自己的爸媽打了電話,接着就和丈夫開車去醫院,把娟子已經找到了的消息,告訴了正在住院的婆婆。
娟子奶奶的心臟不太好,每隔大半年的時間,就要在醫院裡住一個月,打一段時間的吊瓶,調養一下身體。
其實,娟子奶奶的這個毛病,就是因爲孩子被拐走,才逐漸患上的。娟子被拐走的頭一年,她的情緒一直很不穩定,想起孫女就會抹不停的眼淚,而且,經常對兒媳婦發脾氣,有時候連兒子也會一起痛斥。
不過,她畢竟出身書香門第,還算明事理,至少沒有逼着兒子和媳婦離婚。而且,她每次斥責完媳婦之後,大多數的結果就是,她和兒媳婦抱在一起痛哭,一起擔心娟子的處境,一起擔心娟子過的好不好……
叢豔婷和婆婆的關係,說不上有多好,但絕對不算差。
弄丟了孩子之後,她本身就有一種負疚的心理,被老人斥責幾句,甚至被丈夫冷臉相待,她都覺得這是自己應得的。因爲,如果換成是她自己,老人家弄丟了孩子,她可能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她能正視自己的錯誤,因此,也能理解婆婆的心情。
唯一慶幸的是,經過了一年的緩和期,大家已經逐漸的冷靜了下來,能夠平和的面對她,也面對這件不幸。甚至,婆婆還鼓勵過她幾次,讓她養好身體,再生一個孩子,將來好好的過日子。不要沉浸在悲傷之中,不可自拔。
叢豔婷對於這樣的婆婆,一直是感恩的。
孩子丟失的事情,不僅沒讓她和婆婆的關係激化。反而讓她更感激婆婆,也更懂得知足和感恩。有了孩子的消息,她沒忘記去告訴自己的婆婆。當然,關於孩子四肢被扭斷的事情,她暫時隱瞞了,免得老人家跟她一起難過。
她相信醫院,相信醫生,相信娟子一定能被治好!
她相信,老天既然讓娟子回來,就一定會讓娟子恢復健康!
她相信苦盡甘來。她相信娟子將來一定會幸福!
得知娟子被找到的消息,老人家一直鬧着要出院,非要親自去把孫女接回來。因爲情緒太過激動,老人家的心臟差一點負荷不了,甚至出現了胸悶憋氣的情況。還是她的主治醫生出面。言明瞭她的病情,說她此時不適合太過激動,再加上兒子和媳婦的各種勸,才把老人家給勸住了。
不過,即便如此,老人家也念叨了半宿,才緩緩的睡去。
等照顧着老人睡下之後。再趕回自己的家裡,已經是夜裡的十一點多了。叢豔婷從回家就開始收拾行禮,準備趕第二天一早的飛機。機票是明天最早的一班,大約中午就能到東省的省城。
“老許,你說,我們要不要再去買點什麼東西?娟子喜歡吃的零食。還有衣服和玩具之類的?明天,我們總不能空手過去吧?”叢豔婷收拾了幾件換洗的衣服,突然又轉過頭來,看向她的丈夫許東林。
“現在都快十二點了,商場和超市早就已經關門了。再說。我們只要帶着銀行卡,需要什麼現買就是了。孩子纔剛剛動完手術,很多東西應該都是不能用的。”許東林看了看手錶,衝妻子搖了搖頭。
他能看的出來,妻子的情緒一直沒有平靜下來,整個人還處於一種緊繃的狀態。她就連簡單的收拾個行禮,手都是一直在顫抖的,不過幾件衣服,已經疊了好多次了,卻怎麼也疊不平整。
“行了!你別多想,我們明天什麼都不帶,只要帶着身份證和錢包就夠了!另外,我們現在最需要的是早點休息,只有休息好了,才能好好的照顧娟子!娟子剛動完手術,我們要在醫院呆很久的。”許東林還算冷靜,把行李箱蓋好,就逼着妻子和自己一起去休息。
骨骼復位的手術,他剛纔用手機偷偷的查過了,不僅是手術那麼簡單。術後的恢復也很重要,而且,術後的復健更加關鍵。娟子不僅是腿部,她還有手臂的骨骼復位手術,所以,她在醫院裡至少要住上三個月,甚至可能要住上小半年。
就算兩次手術全部成功了,術後的復健也要一兩年的時間。
一兩年能恢復正常,都已經很不容易了。
“東林,你說,東省的人民醫院,骨科的水平怎麼樣?我們要不要把娟子轉到上京的大醫院去?我有個同學就在上京,她應該能幫我們找到關係……”叢豔婷纔剛停下來,就想着給女兒轉院。
以前,是因爲找不到孩子,實在沒有辦法。
現在既然孩子找到了,她就恨不得把一切最好的,都搬到女兒的面前。
骨科的手術,醫生的水平太關鍵了!她不能因爲幾個庸醫,就耽誤了女兒的病情!她要帶女兒去最好的醫院,給女兒找最好的醫生,讓醫院用最好的藥,把女兒的身體恢復到最好的狀態。
她能做的,就一定要爲娟子做到最好!
“叢豔婷,你最好趕快冷靜下來!東省的人民醫院已經很好了!你明天見到收養娟子的人,千萬不要胡亂說話!還有,現在馬上就去給我睡覺!一切等明天見到娟子之後再說!”許東林忍不住冷下臉來。
他知道妻子心中的不安,不過,有的時候卻不能縱容她。
關心則亂!娟子現在不一定適合轉院。
“我……我……”叢豔婷捂住了嘴巴,眼淚橫流,卻有些說不出話來。她去醫院照顧婆婆,她努力的收拾行李,她不斷的想着自己要爲女兒做點什麼,就是爲了讓自己忙起來,不要再胡思亂想。
否則,只要一想起網站上的照片,想起女兒四肢扭曲的恐怖樣子,她就覺得胸口生疼,彷彿被人挖出了心臟一般。她現在根本就不敢閉眼,一閉眼就是女兒被人按在地上,活生生的扭斷四肢的場景,讓她心痛的完全無法喘息。
“老公,你說娟子她會不會恨我?她會不會恨我沒有保護好她?她受了這麼多的苦,都是因爲我……她會不會不肯原諒我了?”叢豔婷終於忍不住哭出了聲來,她已經憋了一天,忐忑心情,就是害怕自己得不到女兒的原諒。
是她弄丟了孩子,是她對不起娟子!
她讓娟子受了這麼多苦難,她根本就不配做媽媽!
許東林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把妻子摟在了懷裡。其實,他的心情也很忐忑,他到現在還無法真正的冷靜下來。他還記得自己曾經對女兒承諾過,會一輩子保護她,不論什麼時候,不論多麼危險,都會一直保護她!
可是,他根本就沒有做到!
他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偉岸,他沒能保護娟娟!
“會好起來的……”許東林沉默了半天,只說了這麼一句。
娟娟會好起來的,他們也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找回了娟娟,生活就有了希望,曾經錯過的父愛,他有一輩子的時間去補償!他會陪伴着娟娟成長,他會引導着娟娟走出那個噩夢,迎接嶄新的未來……
兩人,終究還是一夜沒睡。
叢豔婷收拾好行禮之後,就開始爲娟子收拾房間。曾經,因爲害怕觸景生情,娟子的全部衣服和玩具,都被她鎖在了櫃子裡。可是此時此刻,這些東西全都被她翻了出來,重新打掃和規整,準備給娟子一個熟悉的環境。
可是,每翻出一件小衣服,每拿出一個小玩具,她都會忍不住哭上一陣。過去了這麼多年,可是,這些東西都還那麼熟悉,她彷彿還能看到那個三歲的小娟娟,在她的身邊奔跑嬉戲。
娟娟玩球的樣子,娟娟堆積木的樣子,娟娟給布娃娃抹口紅,還有娟娟穿着她的高跟鞋,在鏡子面前臭美的模樣。娟娟的小衣服,娟娟的蝴蝶結,娟娟的小鞋子,娟娟的小枕頭和小被子……
一夜沒有停下,叢豔婷的眼淚也幾乎要哭幹了。
許東林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天不亮就開車帶她去了機場,在機場中默默的候機,等待着飛往女兒所在的城市。經過三個多小時之後,兩人終於在省城的機場着陸,直接打車去了醫院。
一路上,叢豔婷死死的捏着衣角,嘴脣都快要咬破了。
從下了出租車開始,她的雙腳就是飄忽的,整個人彷彿頭重腳輕一般,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了雲彩上。她覺得自己走路一定是在打晃,眼前的一切也都是晃動的,連周圍嘈雜的聲音,都聽不真切。
她整個人彷彿已經失去了意識,只是牢牢的記住了病房的號碼,然後木然的抓住一個護士問了大概的位置,然後就茫然坐上電梯,茫然的避開了人羣,茫然的往娟娟所在的病房走去!
周圍的一切,彷彿被她的大腦隔絕了。
紛亂的病人她看不見,嘈雜的聲音她也聽不見……
直到,她推開病房的那一刻!
“娟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