勢生立半斤酒下肚,立即打了雞血一樣激動,聲音大得能將房子掀起來。他完全忘記了就在不久之前剛在全村人跟前丟了個大臉,現在居然又開始吹牛。桌上的人有一半是捧着他的,因爲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還有一半是要看他笑話,就數這一半的人會說話,捧得勢生立輕飄飄的。勢生立哪裡分得清好壞?在衆人一聲聲勢老闆、勢總的稱呼下,嘴上更加痛快,開始時還能把握住分寸,漸漸地有點剎不住車,完全變成了那種死不要臉的吹,彷彿大家都不知道他的底細一樣。
於是,他本來沒有多大名堂的工程一下子翻了十多倍,變成了近千萬,再說一說,他都要變成全村首富了。
他的遠道而來的表姑父居然信以爲真:“生立,你現在鳥槍換炮了,什麼時候帶着你兄弟一起發財?我家小強上半年在人家工地上做得不好,到現在錢沒看見一分,老闆倒跑了。”
“姑父,你放心!”勢生立拍着姑父的肩膀,“小強跟着我不用幹活,我給他弄個小組長噹噹,管管人就是。一年麼給個二三十萬,你也回家過過老太爺的日子!”
表姑父感恩戴德,一連敬了好幾杯酒。
這巴結的酒就是好喝,勢生立更加骨頭輕得不知道自己是誰,該說的不該說的一股腦的全都說了。
勢清明坐不下去,提醒老大好次,酒夠了,下午還有很多事,早點散了吧。
勢生立不開心,兄弟不給他面子,這還行?
他一拍弟弟的肩:“兄弟你放心,到了老家就聽哥哥的,你哥其他本事沒有,讓你吃好喝好還是做得到的。怎麼樣?”他的手指着整個壽棚繞了個圈,“辦得還可以吧?不是你老大吹牛,這在富橋村是頭一份,不可能有人超過我勢生立的。給老孃做壽再多的錢哥不心疼!”
勢清明的頭都大了,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這是老大辦的嗎?人是老太太找的,錢是他出的,老大夫婦就是趁機將自己的親友招來出場,他們好收紅包,現在他卻將所有功勞都攬在自己身上,這話要是被林雪聽到,林雪還不將桌子給掀了?勢清明沒法和一個酒鬼計較,只得到後面將老孃請同出來。
老太太這會兒正由媳婦、孫子、孫媳婦圍坐着,展示林雪給她買的全套金器,受用親戚朋友們的奉承,哪有時間管大兒子的事?再說,她也覺得小兒子有些大驚小怪,媽媽過生日,兒子高興,這不天經地義的事?將客人陪好喝好纔是最重要的!
勢清明真是無語,老大是什麼德性老太太不知道?那些話雖說林雪還沒聽到,但總會有風聲傳到她的耳中吧?這還不壞了事?
看了看坐在一旁與親戚們講話的妻子,他將嘴附到老孃耳邊,將話說得稍微明白一些:“哥哥一喝酒話就多,媽,下午多少事等着張羅?就趕緊散了吧。”他甚至還向林雪的方向給老孃暗示了一下。
老太太這次凝了神。她向大家打了聲招呼,往前院去。勢清明本想跟着,但是那些姑媽嬸嬸哪肯讓他走?不知道有多少話想問呢。
林雪趁機起身。她早就坐得悶死了,真是厭惡透了老太太的這種虛榮心,早知道不給她買那些東西,多出多少話來?更讓林雪生氣的是老太太說的那句話,倒好像自己上趕着要巴結婆婆非要送東西不可。
“老二家手頭寬裕,我看買幾件金器對我家雪兒也不過舉手之勞,就是我家清明在外吃頓飯的錢也就答應下來了,孩子們的孝心嘛,他們也有這個能力,我又不何不接受孩子們的好心?”
這是人講的話嗎?婆婆倒被包裝成天下最體貼兒女的母親了,這到哪裡說理去?
勢生立見老婆也走了,立即有點站不住腳,想找藉口腳底抹油,可哪裡能夠?
林雪走到堂屋門口,正聽到勢生立得意洋洋的聲音。
“我怎麼可能要我家老二的錢?不是吹牛,我做一個工程比他一年工資都多!我兒子放到他們那裡也是老二主動要求的,我也不虧待他們,有錢貼錢,有東西貼東西,親兄弟明算賬嘛。我要是總要老二的錢,兄弟倆個能相處得這樣好?我弟媳婦還不鬧翻天了。”
林雪氣得直打哆嗦。這家人從上到下全一個德性,就知道給自已貼金,給旁人抹黑。可這些話,其他人能信嗎?她正這樣想着,旁邊倒有人在附和勢生立了。
“那是,勢總您的爲人我們還不知道?最敞亮了。”
又聽見勢老太在一旁說:“生立,你喝多了,趕緊吃麪吧,面都糊了。”
“糊了讓廚師再下去,我出錢讓他來就是做事的!”勢生立的語氣彷彿地主老財的味道。
旁邊立即有人說道:“勢總,您坐下您坐下,這種小事還用您親自跑嗎?總有人去的。”又勸老太太,“請客吃飯越熱鬧越好,正好翻檯吃晚飯才顯得人丁興旺,老人長壽呢!”
這是句好話,可是老太太不敢接受,再三再四地讓兒子住口。有幾句話聲音說得低了些,林雪沒有聽清楚。
就聽見勢生立忽然間聲音高了一個八度:“媽,您就是這樣委屈救全,怕什麼林雪,她是兒媳婦您是兒媳婦?我就看不慣她那趾高氣昂的樣子,在南京她欺負您我沒辦法,誰讓您兒子離得遠?在這兒你將心放回肚子裡,這裡是我的地盤,還讓她翻了天?”
“你說什麼呀?”老太太急得直攔兒子,“趕緊睡覺去,少說廢話。”
如果說剛剛的林雪還只是有些生氣,現在則是無比憤怒。這是一戶什麼人家?顛倒黑白還說得像真事一樣,老大不是東西,老太太也不是好人,她不知道兒子說得不對麼?居然一句也不辯白,竟是默認了的,不用問這二十多年背後他們一直是這樣說她的,只是她沒有聽進而矣!自己就是太老實了,被他們欺負了二十多年。
她剛想去找勢家母子評理,卻聽見勢生立又說起了兒子的婚事,便又立住腳步,她倒要聽一聽這張狗嘴怎麼講!
“我兒子結婚當然要辦得熱熱鬧鬧的!”勢生立哈哈地笑着,“你們和我沒有可比性,我是最少要擺兩百桌的,比今天的排場在多一倍。到時候大家都來……我親家有錢,比我多。人家要在南京給女兒買房子,我說不要人家不肯,沒辦法,只能也拿出錢來,難不成我還要佔他家的光?”他這會兒已經口齒不大清楚了。
旁邊有人問:“老勢你出了多少?”
“我說出來嚇你一大跳!”勢生立呵呵地笑着。
立即有人接口:“什麼一百萬?”
雖然沒人回答,但聽是人們的反映,勢生立分明是默認了的。
林雪氣得肺都要炸了,這真是吹牛不上稅,他們人還在這裡,勢生立居然就敢這樣胡說八道了。她正想去找大伯子算總賬,卻忽然感覺到有人站在她的身邊,回頭一看,是欣想。小姑娘撅着個小嘴,正可憐巴巴地望着她,顯然勢成爸爸的話她剛剛也全部聽到了。
“別生氣,你看嬸嬸的。”林雪安慰道。
欣想苦着張臉。
她真是想不通,既然勢成爸這樣能賺錢,爲什麼寧可看着她們兩個小的分手,還一分都不肯往外掏?最令她氣憤的是,爲什麼要說自己的爸媽上趕着要給他家買房子?還說他已經出了一百萬?這些都是哪裡的事?她想起家人曾經講過勢成家看不起她、看不起黎家的話,真的句句說中,頓時悔恨得想要去死!
林雪走到酒席跟前:“大哥,您酒喝好了嗎?我有點事想和您講。”
勢生立斜了她一眼:“等會兒,沒看我這兒正忙着。”這架子端得好像他是一家之主,林雪是來請示的。
勢老太太卻不像兒子那樣沒眼力見識,小兒媳婦今天表面上看起來與往常沒什麼區別,但是眼神卻凌厲無比。她剛剛從後院出來,大兒子的話多少會有兩句落在她的耳中吧?這是來和兒子算賬了,可不敢讓她真將火發出來,否則這壽宴還擺得成嗎?
想到這裡,老太太臉上笑成了花,語氣也溫柔體貼無比:“雪兒,你大哥喝醉了,那些不着調的話不要聽他的,媽剛剛已經罵過他,喝了貓尿就把不住門,信口瞎說。你一向最明事理,一定不會與他計較。”她先送了一頂高帽。
林雪心裡不快,臉上卻帶着笑:“媽,您可別這樣講,我一個總欺負婆婆的女人能夠講理講到哪兒去?”
老太太嚇了一大跳,敢情她早就來了?教授的女兒現在也學會了聽壁角?她有些不痛快,更後悔沒有及時阻止兒子。轉臉一看,正好看到欣想站在門邊,便笑道:“欣兒乖乖,快陪你嬸嬸出去散散心,這裡又香菸又是酒的,她最不喜歡的了。”那語氣,活像是一個最疼媳婦的婆婆。
欣想哭喪着臉,沒有動彈。
小丫頭也不聽話了?老太太的氣不打一處來,又不好訓斥,便又大聲地叫勢成和勢曄。別人家孩子管不了,自己家孫子還是聽話的。
林雪也不阻止婆婆,讓她叫吧,將所有人都叫來了纔好呢!她要不發威,真當她是病貓,今天非要讓勢家人明白,她也不是吃素的!
勢老太氣急敗壞的聲音不僅將孫子叫來了,將兒子也叫來了。一見勢清明,老太太的底氣立即又上來了:“快將雪兒拉走吧,真是的,與一個喝醉了的人叫什麼真吶?”一句話,就將勢生立所有過錯都給推沒了,林雪反而有了不是。
林雪含笑看着婆婆:“媽,我到現在可什麼都沒有講呢,您怎麼知道我在較真?”
一句話問得老太太語結,不過也只是一愣,隨即笑道:“這是媽說得不對了,雪兒,你原諒媽老了不會講話,好嗎?”
薑是老的辣!句句話扭轉局勢,至少現在剛剛來的人都認爲林雪有點不懂事,而婆婆分明是個好婆婆,委屈求全吶!
以勢老太太的經驗,這樣的話一講,勢清明馬上就會爲她出頭的,何況現在當着親戚朋友的面,勢清明更不會任由老婆放肆。
果然勢清明走了過來:“林雪,差不多就行了,別總是得理不饒人。我哥喝了酒什麼德性你不知道?這會說的什麼回頭他自己都不。”言下之意,分明也是在講林雪的不是。
現在的林雪也是個身經百戰的戰士,纔不會被勢家母子幾句話就打趴下了。
“你聽見你哥哥說了什麼,你就替他講話?”林雪臉上似笑非笑,“我看他今天酒不多,句句話都是在理的呢!”
家庭大戰一觸即發之即,勢生立居然不知死活地又開了口:“男人講話,女人別插嘴,信不信我削你?我兄弟管不住媳婦,做老大的來替他管。”
這句話一講,不要說林雪,就是勢清明都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