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多時,禮儀婚慶公司的主持人和歌手帶着成套的設備來了,調音響、試音效,壽棚中立即變得熱鬧起來,所有人都圍在一旁看。
欣想發現,這時候勢成奶奶和勢成媽媽的表情有着驚人的一致,都是得意洋洋的,她這才真的明白那句古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真的要嫁進這樣的人家,然後被她們同化?
欣想不禁打了個寒噤,她彷彿看到昨天林雪披頭散髮快要發了瘋的樣子,嬸嬸家書香門第,曾經在她眼中的嬸嬸是多優雅,可昨天不也變成了那個樣?
不知爲何,欣想有些爲自己不值。
勢成媽此刻已經完全忘記了上午與準兒媳的不快,一個勁兒地問她:“怎麼樣,你沒有見過吧,我早就說過我們村裡不會比你們城裡差。”
欣想苦笑,她什麼時候與她講過這句話?不過,她也懶得再說明了,只是情不自禁地往勢成身邊靠了靠。
這樣的行爲在勢成媽的眼中簡直大逆不道!她想要發作,看看傻呵呵樂着的兒子卻又忍下了怒氣。
歌手一曲高歌后,放下話筒。主持人居然發揚起專業精神,大聲地問有沒有人想上來試一嗓子。勢成媽這樣出風頭的機會哪肯錯過?攛掇着兒子媳婦上。勢成是躍躍欲試的,邀請欣想唱一首《選擇》,欣想可不像他這樣有心情,當場就拒絕了。勢成沒有強求,依舊歡天喜地地上了臺。
程玉玲一見她當着衆人的面不給兒子面子,頓時更加不高興,臺上音樂一起,便小聲嘀咕:“看得起才讓你上臺的,真正將自己當人呢,給臉不要臉。”
這聲音不大不小,但站在旁邊的欣想卻正好能夠聽到,轉頭看看,勢成媽倒沒事人一樣,和其他人在說笑。欣想氣得渾身打顫,知道勢成媽媽講話不着調,但也沒有像今天這樣不上路。她哪裡知道,兩萬塊錢算是讓程玉玲和她結下樑子了,要想讓她恢復態度,除非欣想將錢交出來。
欣想有心回她一句,誰稀罕你給的面子,但一看周圍滿滿的人便又咽下了不快。何必呢?與一個殘廢多計較,別人只會也將她當成腦殘的。臺上勢成唱完了第一段歌詞,欣想衝着勢成嚷:“臺上的,賣點力氣啊。”又拼了命的鼓掌,似乎這一來也將心中的怨氣喊去了不少。
勢成媽媽格格地笑着,不住聲地附和着準兒媳,還要欣想上臺給勢成獻花。如此親熱無比,令欣想簡直要認爲剛纔她罵她的事不過是個幻覺了。
勢成唱完了過來,勢成媽媽又換成一腦慈祥:“我兒子有本事,比歌星唱得都好。”
欣想心中鄙夷,就勢成這個五音不全的破嗓子?最可笑的是勢成居然樂呵呵地全盤接受下了表揚,還開玩笑說將來他要將唱歌開闢成自己的第二職業,聽得勢成媽幾乎要當真了,欣想真不知道這個女人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她有心潑潑母子倆涼水,但人家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話多得透不進風去,欣想努力過兩次,便自動放棄了。
“這是我們鎮上最好的主持人,歌手也有名,唱歌唱戲都來得。你爸爸多花了好幾百才請到的。”勢成媽媽又在和勢成吹。她不會告訴勢成,其實錢都是叔叔出的,勢生立只是跑了個腿而矣。
勢成當然都是好聽的奉承話,弄得程玉玲心花怒放,話也更加多起來。
“媽沒有騙你吧?你要到村子裡來結婚肯定比今天還熱鬧,錢可能比城市裡省一大半都不止呢。”她三句就離不開一個錢字。
欣想皺起眉。
在這裡辦婚禮?就這個土話葷話不斷的主持人和那個臉白脣紅像鬼一樣的女歌手?她寧可辦得簡單一些,也不要這些東西。而且勢成媽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一點,現在她和勢成已經走到請酒的這一步了嗎?
其實,私底下欣想也不是沒有憧憬過自己的婚禮,但那是個帶有小女孩想法的夢幻主義的婚禮,從禮服到婚房,一切都是潔白無瑕的,就連新娘子的手捧花也不要一點雜色摻雜在裡面。但跟勢成走到談婚論嫁的那一天她就明白,既然選擇了勢成就要放棄許多不切實際的想法,勢成的出身和教養讓他接受不來她想法,更重要的是他們沒有經濟能力,現在要考慮的是怎樣將日子過起來,而不是怎樣將日子過得浪漫過得好。
勢成呵呵地笑着,似乎覺得媽媽的這個主意相當不錯,不僅滿口贊成,還提出了不少意見,當然這些意見都是順着媽媽的心意講的,所以程玉玲相當開心。
欣想卻是相當地擔心了。終於到了開飯的時候,程玉玲去四處招呼客人,欣想這才撈到與勢成說話的機會。
“你不會真的要辦這樣的婚禮吧?”她可憐巴巴地。
勢成颳了一下她的鼻子,聲音小小的:“傻丫頭,我能這樣辦嗎?寧缺毋濫,對吧?”
“可你媽聽了你的話會當真的。”
“總不能當着大家的面反駁她吧?讓她高興一下吧,在家裡她是難得有這樣開心的。”
勢成說着嘆了口氣。欣想的心也被他說得有些沉重。
這一天的正宴比昨晚長了整整一個小時,臺上歌手不斷地唱着,大多是地方戲,欣想聽不懂,可是桌上的其他人卻都聽得眉開眼笑,連勢成也不例外,可她問他唱的是什麼,他又拼命地不肯講,只是壞笑。
桌上有人起鬨:“勢成,你講給你老婆聽聽嘛,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都是過來人。”
欣想恍然大悟,趕緊低頭吃菜。她沒有想到在這樣公開的場合,而且還有許多小孩子的情況下,也會唱這樣不健康的東西。
九點的時候,一切終於散了。
欣想想到又要在勢成多日不住的髒乎乎的牀上過一夜,心裡面就堵得慌。勢成知道她的心思,處處低聲下氣的討好着,恨不得粘在欣想身上,只要她肯笑一笑便好。偏偏地程玉玲不肯放兒子如意,一會就叫他下樓拿東拿西。留下欣想一個人傻瓜一樣坐在樓上,更加痛苦萬分。
“勢成,咱們出去住吧?”又一次看到勢成上樓上,欣想這樣說。
勢成脫口而出:“這怎麼行?”
“以前不都是住外面嗎?”
“那時你還只是我的女朋友,現在不一樣。”勢成壞壞地笑着。
欣想沒有他這種調情的心情,伸手推開他湊過來的臉:“嬸嬸不是也說住到外面?”
“你千萬別這樣講,我媽我爸會生氣的。”勢成趕緊壓低了聲音。
欣想氣得說不出話來。勢成這樣怕父母,連替嬸嬸說一句好話都不敢,這算不算忘恩負義?
勢成整理着被窩。欣想眼尖地看到被窩裡的一攤黃色。
“這是什麼東西?”她尖叫道。勢成也愣了一下,忽然之間想了起來。過年臨走的那天,媽媽嫌冷,他將自己牀上的被子給媽媽蓋了,沒想到第二天媽媽就打電話告訴他,她尿牀了,將他的被子弄髒了,他還安慰了媽媽很久,後來又打電話請奶奶有空幫着洗一下的,難道奶奶竟然沒有洗?
“可能是被子轉潮了。”勢成慌亂地找着藉口。他打開衣櫥,想拿牀被子出來替換,可哪裡能夠有?只得下樓找奶奶。不一會兒,奶奶拍着手上來。
“作孽喲,五十多歲的人還尿牀。”
她的聲音大得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聽到。
勢成急了:“奶奶,你幫着換牀新被子就行,哪裡這麼多的話?”
勢老太太生了氣,將手中的被單一扔:“我好心來幫你們,你倒還嫌棄起我來。你媽有本事,你讓她來弄啊。”
勢成只得又低聲下氣地說着好話,勢老太太這才又悻悻地拿起錢,衝着勢成一瞪眼:“我這是看欣欣的面子,不然的話你八擡大轎請我我也不會理你。”
勢成陪着笑。
老太太的手腳還是利索的,三下五除二,便將被子給縫好了,欣想和勢成都感激不已。
躺到牀上,欣想卻睡不着。奶奶雖然換去了髒被單,被子卻還是原來的被子,隔着一層布她依舊感到非常彆扭。她不嫌棄貧窮,卻真的嫌棄髒。她聽到勢成輕輕地嘆了口氣,估計他也沒能睡着。但兩個人卻心照不宣地沉默着。
半夜外面下起傾盆大雨。勢成忽然輕輕地叫了一聲:“漏雨了。”
話猶未落,欣想的臉上也有了雨水。這一下想睡也不能睡了,兩人只得起來奮力地移牀,可無論他們怎麼努力,總不可能一點雨不落在牀上。半個小時後,他們不約而同地放棄,可憐巴巴地擠在一個角落裡過了一夜。
“欣兒,對不起。”勢成低聲說。昏暗的燈光下,他滿臉羞愧。
欣想搖搖頭,沒有開口。這與勢成沒有關係,可是,這樣不重視她的家庭還有必要嫁進來嗎?會不會將來也成了與林雪一樣,被一家人佔盡便宜還落不上一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