勢成到欣想家時,天都已經黑了。一路上他心中打了無數次鼓,不知道欣想肯不肯原諒他,更不知道欣想的父母還會不會接受他。因爲擔心,他甚至不敢給欣想打電話,生怕她知道他來了,會躲出去不見自己。
欣想媽媽是出來扔垃圾時碰到的勢成。當時勢成正站在他家院門前,想按門鈴卻又不敢按。若是以往,欣想媽媽一定會覺得這孩子可憐得讓人心疼,今天卻正好相反,覺得勢成很讓人厭煩,這麼快就找過來,欣想若知道剛剛下的決心又得動搖了。
見她出來,勢成非常殷勤地伸出手想要接過她手中的袋子,李秋雲卻裝作沒有看見,自顧自地閃過他往垃圾箱走去。
勢成有點訕訕地,跟在她後面,連聲叫了幾次阿姨,李秋雲都沒有答理。眼見着她又要陰沉着臉回屋,勢成有點着急了,竄過去攔住她。
“阿姨,我知道今天是我家人不對,您不要生氣了,我給你賠禮道歉。”
李秋雲擡眼看了他一下:“你給我道歉?”
勢成很認真的點着頭。
李秋雲不禁冷笑:“做孩子的可別隨意評論父母,你家人沒有做錯,你是優秀嘛。我也覺得欣想配不上你,所以還是請回吧。”
一句話噎得勢成臉色發白,欣想的媽媽一向說話很溫和,今天也說出這樣的氣話,可見得有多惱火。他都沒臉再上前了,可是一想到欣想,他又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不能就這樣失去欣想。
來的時候,林雪就和他講過了,就是欣想的媽媽拿刀砍他,他也不能就此回去,只要能挺過今天,欣想媽媽總會心軟。
“我們現在可以利用的也只有人家父母的大度和善良了。”林雪當時是這樣講的,這是無奈之語,卻也是勢成的心裡話。
勢成陪着笑臉,跟在欣想媽媽的身後,口中還在不住地說着好話。恰巧鄰居吃過晚飯出來散步,看見他們兩人便招呼了一聲,又玩笑道:“老李,女婿來啦?丈母孃架子搭得不錯嘛。”
“什麼女婿,只是欣想同學而矣,馬上就要走的。”李秋雲儘管竭力地壓着心中的火氣,語氣聽起來還是很不高興。
鄰居見話不投機,趕緊地走了。
勢成卻哭喪了臉。之前鄰居們也有過今天類似的玩笑,但每次欣想媽媽都是笑呵呵的,雖然沒有當面承認過,可也沒有反駁,所以大家都認爲她是默認了,將勢成認作欣想的男朋友。
幾步之間,已經走到了欣想家的院門口。
欣想媽媽開門進去,卻將勢成擋在院門外:“小勢,你快點回去吧,欣想是不可能見你的。做孩子麼就要孝順父母,既然你家人不喜歡欣兒,你也不要違背了家長的意思,讓他們爲難好吧?”說完,也不待勢成回答,自顧自地進了家門。
留下勢成一個人站在門口發呆,想了半天,還是鼓起勇氣按響了欣想家的門鈴,然而接電話的還是欣想的媽媽,一聽是他的聲音,立即將電話掛了。勢成再按過去,欣想家裡卻再也沒了反映。不僅如此,一樓客廳的燈也隨之熄滅。看看樓上,二層起坐間的燈卻亮起來,三樓欣想的臥室也有燈光。
勢成明白,欣想媽媽這是不想讓自己進門,所以將門鈴關掉了。
因爲欣想的媽媽晚上警睡,一點響動就能將她驚醒了,所以欣想爸爸特地讓人將門鈴改裝過,一過十點,誰也按不響他家的門鈴。之前欣想告訴勢成這件事,勢成還誇欣想的父母恩愛,現在卻不禁抱怨,害他無法進得了欣想家門。
無奈之下,勢成撥響了欣想的電話。原來擔心欣想會不接自己的電話,沒想到兩聲之後欣想卻接了。
“欣兒,我在你家門口。”勢成可憐巴巴的。
欣想愣了一下:“你來了……”她的聲音小小的,然後是急促的腳步聲,聽聲響應當是欣想關起了自己的房門。
“我剛纔遇見阿姨,她不肯讓我進來。”勢成有些委屈,趕了上百里的路卻吃了個閉門羹,此時的他又累又餓又擔心,急需找個休息的地方。
勢成的話讓欣想恍然大悟,怪不得媽媽剛纔進門後就一聲不響地坐在客廳裡發呆,還讓自己趕緊上樓,自己稍稍遲疑,她便發起了脾氣。而就在自己上樓的時候,門鈴響了,沒想到媽媽隨即便關了門鈴,還熄燈拉了爸爸上樓。
“欣兒,我是特地來給你媽媽道歉的。”勢成急切地說,他心裡有無數的話,可站在門口卻說不出口。
欣想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嘆了口氣:“好吧,你等一下,我來給你開門。”
勢成心中一喜:“我等你……”
話未說完,電話那頭卻換成了欣想媽媽的聲音:“小勢,你快回去吧。這一次你來蘇州你父母一定不知道,別讓他們擔心好嗎?我家欣想配不上你!”
她忽然哭了起來,電話也就在這時掛斷了。
勢成不禁愣住,過了一會兒才醒過神,又撥的欣想的電話,可是電話雖然響了,卻長久的沒有人接聽。他又撥打多次,電話總是那樣固執的響着,他熟悉的音樂曾經那樣動聽,此時卻讓人心煩。
擡頭看看樓上,燈光依舊明亮,隱隱約約地還似聽到欣想媽媽的哭喊聲,偶然夾雜着一兩句欣想爸爸的聲音,卻絕聽不到欣想的。
電話終於通了,只不過這一次說話的是欣想爸爸:“小勢,你別再打電話了,欣想媽媽都氣得快要昏過去了,你就別再刺激她了。如果你真的愛欣想,就別再騷擾我們。”
勢成剛想問下“阿姨怎麼樣,”可話未說完,欣想爸爸已經掛斷電話。
欣想家的燈一直都沒有關閉,可見欣想家的人並沒有休息,屋子裡卻是安靜的,任憑勢成怎樣側耳傾聽,都聽不到一絲聲響。
欣想的媽媽是一個女強人,家裡家外一把手。在公司裡,欣想爸爸只管生產,媽媽卻管着其他一切所有事務,待人接物早已練得優雅大方、寵辱不驚,可今天她卻搶過女兒的電話,並且還肆無忌憚地哭了,而欣想爸爸還說她要氣得暈倒,事情嚴重了。
勢成隱約覺得,這件事僅憑他一個人的道歉已然沒有用,欣想的父母決不肯那樣輕易地原諒他、原諒他的家人。難道還要讓叔叔和嬸嬸出馬嗎?他猶豫着要不要告訴家人這件事。
欣想曾經說過,在家中她可以不怕父親的責罵,卻單單地怕母親的眼淚,因爲世界上能夠讓媽媽哭的事不多。在欣想的記憶中,媽媽一共只傷心地哭過三次,一次是外婆去世的時候,一次是欣想中考成績不理想,還有一次是公司被人家騙走一百萬貨款。
可今天欣想的母親卻哭了,哭得那樣大聲,完全忘記了之前所有的優雅與風度。
勢成不安起來,站在院門口呆呆地望着樓上的燈,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二樓房間的燈滅了,他纔敢又撥打欣想的電話,而此時欣想的電話卻已然關了機。
勢成難過得哭了,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已經失去了欣想。痛苦傷心中,他不知不覺撥通了嬸嬸的電話。
“怎麼樣了,成成?”電話那頭的林雪是充滿着期待的,雖然已近十一點,家裡人卻還都沒有睡,在等着勢成的消息。
勢成覺得嗓子中堵了塊東西,半天才說出幾個字:“欣想媽媽很生氣,她不讓我進門。”
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給嬸嬸打電話,而不是叔叔或者父母,只覺得這時候只有嬸嬸才能理解自己,才能幫助自己。
他記得自己在上學的時候,每當考試考砸了、在學校犯錯了,或是生活中出現了危機,只有嬸嬸一出馬,所有困難馬上就迎刃而解,是嬸嬸的鼓勵和幫助讓他一步步從一個後進生變成了一個尖子生,並考上了自己心儀的學校。更幫助他改掉了身上的種種缺點,從一個土頭土腦的鄉下小子,變成成了陽光帥氣的城裡孩子。
可是今天林雪卻未能如他所願的給他出什麼好主意,聽了他的講述,她在電話那頭只是嘆氣,好一會兒都沒有說一個字,半天才問了句“那你吃過晚飯沒有”。
“吃不下。”勢成艱難地吐出幾個字,心裡頭堵得慌。連嬸嬸也沒有好的建議嗎?
林雪又是長久的沉默,然後艱難地說:“那你早點回來吧,回來了咱們再想辦法。欣想反正還要上學的,總要到南京來。”
就這樣回去乾等?
儘管勢成現在心亂如麻,但他也知道這絕對不是一個好主意。
“我想明天再回去。”勢成掛了電話,他不能再開口,再說眼淚就要掉下來了。
今天這件事到底是誰的錯?大家似乎都做了充分的準備,卻因爲表叔的一席話將一切都破壞了。
這話是在父母的首肯下人家才說的,所以似乎怪不得表叔。可是,他也不能責備父母,他們生了他養了他,他沒有資格對他們指手畫腳。
勢成想了半天,覺得只能怪命運,誰讓他攤上了這樣的家庭?父母都是農村人,母親又是個殘廢,狹窄的生活圈子讓他們的思想也變得狹窄了,不然,他們也不會在嬸嬸無私幫助過那麼多次後,只將功勞記得叔叔一個人的頭上,而絕口不提嬸嬸的辛苦。
如果他像勢曄一樣,是叔叔嬸嬸生的,那該多好,就不會出現今天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