勢成沒精打采地來到學校。奶奶就像壓在頭上的烏雲,讓勢成有些喘不過氣來。如果她一直留在這裡,叔叔與嬸嬸會有更大的矛盾,說不定家因此散了都有可能。
可是,什麼辦法才能讓奶奶離開南京?
奶奶是一個固執的、強勢的老人,在勢成的記憶中,奶奶從來沒有對誰甘拜過下風,對媳婦更是如此。童年的記憶是那樣清晰,勢成清楚地記得當年奶奶爲了讓他到南京上學,當着嬸嬸家父母的面,煽了嬸嬸一記耳光。當時林家人都要和奶奶的拼命了,可到最後還是偃旗息鼓。勢成的學上得順順當當,嬸嬸對奶奶還是恭恭敬敬。
總之,在奶奶的字典中,就沒有“不行”這兩個字。既然她已經放出話來,要將嬸嬸家的房子過戶,那麼不達目的肯定不會走。而爲了達到這個目的,她什麼手段都能使出來。
勢成一籌莫展。真的很擔心奶奶會跑到林家大鬧一場,勢成現在已經大了,知道奶奶的舉動意味着的是什麼,這種贏了面子、輸了裡子的事,勢成會感到非常羞愧。
欣想的日子也不太好過。昨天與勢成分手後,她給媽媽打了個電話,本來的意思是想試探一下,如果媽媽心情好的話,就將有關房子的話收回。可沒想到事與願違,這個電話一打,事情更加難以挽回。
李秋雲正和幾位朋友在一起做足療,嬉嬉哈哈的笑聲不時從手機中傳過來。在欣想與媽媽說話的當兒,不斷有阿姨將電話搶過去,要和她講話。誠然,大家都是十分興奮地在祝福着欣想,可這些祝福的話聽在欣想的耳中,卻比罵她還要難受。
媽媽的這班朋友欣想太熟悉了,大多是無所事事的闊太太,少數幾個是媽媽這樣的女強人。但不管是無所事事還是日理萬機,這些人都有一個共同的毛病,喜歡談論家長理短,心裡邊也都暗暗地提着一口氣,互相攀比着。在沒有孩子的時候是比老公,有了孩子之後是比孩子。欣想從小爲什麼去上那麼多的課外班,還不是媽媽爲了要爭一口氣?
誠然這些女人們的心都不壞,彼此之間也是能兩脅插刀的感情,但欣想知道,媽媽接受不了別人同情的目光。
好在欣想是這五個家庭中最有出息的孩子,學習成績從小名列前茅,無可爭議地上完了蘇州從幼兒園到高中的所有名校。考大學時,欣想無論如何也不肯聽媽媽的,一定考到外地去,其它四家的孩子也都是與她相同的想法??大家都比怕了。
但就這樣,各家孩子放假回家時,五個家庭的媽媽還是要坐在一起比。現在老公孩子都比完了,要比的是孩子的另一半。大家都憋足了一口氣,不肯在這件事上掉鏈子。
欣想的喉嚨裡立即像打上了一堵壩,房子的事被死死地壓在心中,怎麼也出不了口。不僅如此,在大家詢問到她時,她還進行了一番美妙的描繪,似乎一切與大家所想的分毫不差,甚至比她們想像的還要更加美好。
欣想不是不知道這些話說出去意味着什麼,可是她就像是被趕上架的鴨子,一切身不由已。
阿姨們都笑得很開心,讓欣想放了假帶男朋友回家,讓大家看看。
總算電話又回到了媽媽手中。當媽媽問起她打電話有什麼事時,欣想已經什麼都不能講了,只得暗暗地嘆了口氣,說了句“我想媽媽了”。
這與小時候的撒嬌如出一致。李秋雲立即笑了起來:“傻孩子,這麼大還離不開媽。”
這些話與其說是給欣想聽的,不如說是抱怨給周圍的人聽的,因爲欣想聽到媽媽和別人說了一句,這孩子就是纏人。這不是厭煩的抱怨,而是甜蜜地嘆息。
“欣想,既然房子已經買了,那你就和勢成講一講,早點裝修,也能省一點租金。”李秋雲笑得很開心,“你程阿姨家就是開裝璜公司的,什麼時候我帶她到南京去看看戶型,幫你們設計設計。”
欣想嚇了一大跳:“媽,現在說這些還太早吧?我們都沒畢業呢!”
“不管你們畢業沒畢業,房子總在那裡,是不是?”李秋雲忽然說出了一句非常具有哲理的話。
欣想哭笑不得。偏偏這時候程阿姨還將電話拿過去了,拍着胸脯保證會將她的房子設講得漂漂亮亮的,並且說會讓南京分公司派最好的工人給她裝修,質量絕對有保證,價格也比外面便宜。
這要放在別人身上,那是一件多好的事。欣想卻發愁得不得了,媽媽的這些朋友都是言出必行的,她可到哪裡去變出這棟房子來?
掛了電話後,欣想的心事也上了身。蔣蘇蘇和劉紅梅也回老家了,她連一個商量的人都沒有。欣想幾乎一夜都沒有睡着,天剛亮便悄悄起來,她必須要出去透口氣,不然的話整個人都要窒息了。可惜底樓的門還關得緊緊的,讓她到操場跑兩圈減壓的打算落了空,只能一個人爬到頂樓的平臺上發呆。
不知道坐了多久,她忽然哭了起來。爲什麼談個戀愛她也要受這樣的難處?這都是勢成的錯,都是勢成家人的錯,如果不是勢成爸爸上次請的那個高巧參、如果不是勢成奶奶與她胡說八道,她與勢成的事早就渠到水成了,哪會有這些風波?
她取出手機想要給勢成打個電話,電話撥通了,卻又立即掛了。何必呢?讓他跟着一起難受?
她面向東方伸了一個懶腰。
此時,太陽正從紅色的朝霞中害羞地探出小臉。這樣的美,讓欣想驚呆了。她就這樣站在樓頂,傻乎乎地看着日出。這涅?的過程並不漫長,卻很快將黑暗打破,帶來了光明。欣想覺得這是有生以來她看到的最好的日出,很久她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有這樣早晨的一天,誰還好意思不珍惜着過?
車到山前自有路。媽媽這裡走不通了,爲什麼不去找一找爸爸?以爸爸對她的寵愛,讓他悄悄在南京給她買套房子應當不成問題吧?到時候媽媽那邊問題也解決了,勢成家這邊問題也解決了。唯一讓她心裡不舒服的是,如果這樣一來,勢成家人會不會更看不起她?
正在胡思亂想着,沒想到接到了勢成的短信。
“起來了嗎?”依舊是每日早晨雷打不動的叫早短信,沒想到已經八點了。探身往樓下一看,路上熙熙攘攘的同學。欣想忽然想起來,她的論文上次給導師看過後,還有一點問題,今天需要到圖書館去查資料。學期已近週末,同學們都忽然認真起來了。不抓緊時間,根本不會有座位。
欣想飛快地回了過去:“起來了,馬上就去中座。”
剛下一層樓,勢成的短信已回了過來:“我已經佔好了,現在在你樓下,給你買了早點。”
欣想心裡暖乎乎的。幾乎想也沒想,她就衝下樓去。
看門的阿姨看着她笑:“你男朋友在外面站了半天了。”
欣想有點不好意思地點頭。
“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到學校了?不用在家陪你奶奶嗎?”見了勢成,欣想第一句話就問。
她自己的奶奶已經快要八十歲,是幾個子女家輪流着過的,每家半年。之所以這樣安排,是因爲每家孩子都不肯放奶奶走,奶奶到哪裡,這家就是整個黎家的中心,大家都往那邊去。所以奶奶兩年才輪到一次到欣想家。每次知道奶奶要過來,全家人都像要過年一樣。媽媽經常放在嘴邊的話是,家有一老,賽如一寶。欣想自己只要在家,都與奶奶形影不離,有時候與朋友出去看電影或聚餐,只要能帶人,她都是帶着奶奶。
勢成苦笑了一下:“我跟着叔叔的順風車來的,奶奶她哪裡需要我陪她?”心中有無數的話想對欣想講,卻又不知道從何講起。
兩個人走到女生宿舍旁邊的羽毛球場那邊,還沒有說兩句話,欣想的電話響了。熟悉的鈴聲讓欣想吃了一驚,一大早媽媽打電話來幹什麼?
“欣兒,吃早飯了嗎?”媽媽今天的聲氣特別和藹。
欣想無可奈何地回答:“正在吃。”
“昨天你和我說的勢成家的那個房子現在手續辦完了沒有?”李秋雲問道。
真是怕什麼就來什麼。欣想有些無可奈何:“媽,房子這件事我也不是太清楚。”她虛晃一槍。
“這孩子,自己的事怎麼這樣不上心!媽現在也想通了,勢成就勢成吧,你自己喜歡就好。房子大點小點都沒關係,你們兩個好就最好。”
媽媽的話如此通情達理,欣想忽然想要哭。在她的婚事上,媽媽的條件降了又降。可是現在,勢成家依舊難以達到她的要求。
女兒長時間沒有聲響,李秋雲在電話那頭沉不住氣了。她之所以忽然對欣想的婚事贊成,是因爲昨天聽朋友說的一件事讓她改變了主意,也是一個小老闆家的女兒看上一個窮小子,家裡人不同意,那姑娘生生地得了抑鬱症,都自殺好幾次了,好好的姑娘一生就這樣廢了。
欣想這些日子心離媽媽遠了,李秋雲心中說不出地難過。雖然對兩室兩廳的二手房不是很滿意,勢家人不聲不響的態度更讓她惱火,但爲了女兒的幸福,她還是決定認了。
“我和你堂嬸商量好下個星期就來看你,順便和勢成的嬸嬸再談一談。有了房子麼那彩禮要不要的都那樣了。爲了結婚借太多錢,你們將來壓力也大。”李秋雲的想法,不做親是兩家,做了家是一家,既然是一家人,那就該互相體諒。
掛了電話,欣想心中有說不出的難受,眼淚已經奪眶而出。媽媽一切都在勢家作想,勢家卻在想着怎麼樣從她家身上佔便宜。
勢成見她這樣簡直嚇了一大跳。一大早站在路口哭,無疑引人注目。
“你怎麼啦,你媽說什麼了嗎?”他忙將她拉到一個不大會被人注意到的角落。
“我媽說,你家有房子,就不要彩禮了,她下週就來和你嬸嬸談這件事。”
欣想說完,便趴在樹幹上哭起來。
勢成頓時成了沒爪子的麻雀。丈母孃要來了,房子的事怎麼解決?
“你答應你媽來啦?”
“不答應又怎麼辦?”
勢成急了:“你怎麼能答應你媽過來呢?腦子就不會轉彎嗎?隨便找點什麼藉口也好啊!”
欣想委屈極了,怎麼她倒成了最有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