勢成家的房子砌得早,沒有衛生間,後院雖有簡易茅房,不過只是在一隻大缸上架了幾塊板子,外面用一圈兒磚簡單地圍了一下,現在天色這樣晚,讓欣想過去他不放心,更不忍心。家裡媽媽與奶奶的房中有馬桶,可欣想也未必能夠用得慣??那只是一隻糞桶,不小心會有尿濺到屁股上的。欣想在勢成心裡如同仙女一樣,讓欣想這樣去將就褻瀆她了。
欣想表示自己不會在意,但去了兩處她都沒有辦法解手,蹲了半天最後還是放棄了。
勢成一咬牙,也不管奶奶還沒睡覺、媽媽還有話要與他講,騎上自行車就帶着欣想到鎮上去。鎮上有公共廁所,條件總要比家裡好一些。
開好房間,坐在牀邊的欣想有一些心不在焉。
下午來之前她已經做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可勢成家的生活狀態還是讓她大出意外。這樣的條件不要說與城市平均水平比,就是在農村也算是條件差的。真的又一次讓蔣蘇蘇說中,勢成又騙了她。可她一點也不恨他,反而還感到很心疼。原來勢成的生活環境這麼差,怪不得他絕口不提,說到底不還是想要忘卻那些不好的,只記得快樂和幸福。
欣想從小生活在蜜罐中,父母給她的生活理念都是不求最好,但求更好,她當然不會明白有一種人的生活狀態是寧可將就,也不講究質量。更不明白另一種人可以在牌桌上一擲千金,卻不肯花幾百塊買一件衣裳打扮自己。勢成家雖然不是非常有錢,但也絕不像欣想看到的這樣困難。勢成媽媽當年被撞傷後,前前後後取得了四十多萬的賠償款,但醫藥費卻全是勢成的叔叔嬸嬸支付的,這筆錢都存成了勢成媽媽的名字。勢成的父親在農村裡忙一年二三十萬也是賺得到的,這都能趕得上城裡人的中等收入,只不過這些錢大多被他打牌輸掉了。
欣想的猶豫瞞不過勢成的眼睛。這丫頭就是這樣,但凡有一點心思,臉上便會明明白白地表現出來。
“欣兒,我知道今天我家人將你嚇住了,他們一向就是如此……不要緊,你現在後悔完全來得及,我能理解……”勢成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意思,只覺得心痛如絞。
幾年的感情就此劃上句號,說不難過是假的。
欣想吃了一驚:“什麼?你什麼意思?”
“我是說如果你想分手的話,我能理解。”勢成的聲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爲什麼要分手!”欣想反問了一句。
這時她才注意到勢成像霜打了的茄子,沒精打采的,知道他是誤會了,不禁笑了笑:“如果我想分手就不會這樣死皮賴臉地硬要跟着你回來了。”
她調皮地颳了一下他的鼻子。
勢成家的條件確實很差,但這可不會成爲她分手的理由。在她看來,麪包固然重要,愛情卻更加珍貴。現在唯一擔心的是讓父母如何答應這門婚事。
從小欣想的爸媽將她當成了公主在富養,特別是欣想的爸爸,恨不得將全世界最好的都給女兒。在欣想剛到南京上大學時,欣想爸爸就差點給女兒在南京買房子了,只因爲欣想說了一句宿舍牀太小,是欣想的媽媽不放心女兒一個人住在外面,後來才作罷了。欣想的媽媽雖然要比爸爸嚴厲一些,但在物質上也從來沒有虧待過女兒。
這樣一對夫妻會答應女兒找一個這樣的人家麼?關鍵不是勢成家的經濟條件,而是勢成家人的處事方式。
欣想的心中沒有底。
她本來就是那種心中一點也藏不住話的人,此時面對自己心愛的男人,當然更加不會有所隱瞞。
相對於欣想的單純,勢成要更加成熟一些,問題也考慮得更加全面,她想到的他也早已想到了。
“欣兒,明天你就回去吧,我不能拖累你。”
勢成嗡聲嗡氣地說了一句,努力地想要給欣想一個不在乎的笑容,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他覺得渾身一絲力氣都沒有了,心裡堵得慌,想要發脾氣,卻又不知向誰發。眼角澀澀的,鼻根一直髮酸,只有用深深的呼吸才能暫時阻止隨時會滴落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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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退縮了?爲什麼不想想辦法?”欣想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心裡有些失望,這傢伙居然如此消極。
不錯,父母是有可能不答應,但他們還不曾努力過,未必事情就沒有轉機。
勢成卻沒有她這樣樂觀:“你的父母也不會肯讓你跟我到六合來的。”他抱着頭,難過地縮在窗邊的沙發上。
欣想沒有開口,這也正是她所擔心的。
該怎樣去打動父母?兩人商量不出結果。
時間不早,勢成儘管不放心,還是留下欣想回去了。
住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看着陌生的月亮,欣想幾乎一夜都沒有睡着。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起來了,梳洗收拾完畢,走到陽臺上剛想給勢成打電話,卻看到勢成就在樓下,坐在一輛自行車上發呆。欣想悄悄地下了樓,走到他旁邊忽然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勢成嚇了一大跳。
“既然來了怎麼不上去?”欣想嬌嗔道。
勢成順勢攬住她的腰,寵溺地笑着:“我不是怕攪了你的懶覺麼?今天怎麼起來得這麼早?”
“我哪裡睡得着。”欣想嘆了口氣,有對勢家的不滿意,也有對父母不肯答應這門婚事的擔心。
兩人手牽着手一起出去吃早餐。
“如果我不回六合,而是留在南京,你的父母會不會答應咱們在一起?”勢成忽然問。這是他想了一夜的結果,相對於父母,還是通情達理的嬸嬸好說話一些。
欣想有點意外:“你不是說嬸嬸不讓你呆在南京麼?”
“可是我更加不願意你跟着我回到這裡吃苦。”勢成的表情很認真,“欣兒,我想和你在一起,一輩子照顧你。”
欣想心裡甜甜的。
有情飲水飽,能和所愛的人在一起,在她已經沒有別的欲求了。
“那我們一起努力吧。”
她握着他的手狠狠地搖了一搖,臉上滿是孩子氣的笑。
這一天他們沒有回南京,而是在老家幫着勢成媽洗澡洗頭洗衣裳洗被子,這是勢成要求的。
他有些心疼自己的母親,生活環境實在太髒了,屋子裡亂得都下不去腳。勢成記得自己的媽媽從前是個非常乾淨利落的女人,做起事來風風火火,全村找不出第二個比她能幹的媳婦來,任何時候她的頭髮都梳得光可鑑人,她做的飯菜連嬸嬸那樣挑剔的人都說好吃。可是現在,媽媽已然卑微到無法按照自己的意願生活,父親不知道心疼她,奶奶也不關心她,他自己卻又沒能照顧她的能力。
勢成有時候有點恨自己爲什麼不是個女孩子,這樣至少可以在每次回來時幫媽媽搞好個人衛生。現在勢成的媽媽只有在勢成舅媽和舅媽的女兒菲菲有空時才能洗澡洗頭,而菲菲去年考上外省大學,有時一兩個月都不見得回來一次。舅媽又是三班倒的工作,常常顧得了廠裡顧不了家裡,一月能有兩次來幫勢成媽就算不錯了。
奶奶看到手牽着手回來的勢成和欣想,態度要比昨天好一點,甚至還看着欣想笑了一笑。
欣想便也就釋然了,或許奶奶昨天生氣真的只是爲了勢成的媽媽。她自然不會知道,奶奶之所以如此,是因爲昨晚從孫子口中得知,黎欣想還不曾真正成爲孫子的女人,隨時都有飛走的可能。
忙了一天,家裡收拾乾淨了,欣想與勢成也已累得快要趴下,她這才明白爲什麼勢成每次回老家後都與她說累。
勢成奶奶讓勢成早點帶着欣想到鎮上的賓館休息去,這種太陽打西邊出來的事,讓勢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們吃過飯再去吧。”勢成笑道。
勢成奶奶直襬手:“家裡有什麼好吃的,帶着小姑娘到街上去吃點好的,有錢沒錢?沒錢從奶奶這裡拿一點。”她十分的熱情,這種天壤之別的態度簡直令黎欣想受寵若驚。
兩人臨走之時,奶奶將勢成叫到一邊,說了什麼欣想不知道,而欣想問勢成時,勢成卻紅了臉,什麼也不肯對她講。
吃過晚飯之後,天也不早了。兩人躺在賓館房間的牀上,依偎在一起說着悄悄話。或許是欣想多心,勢成今天有一點不大敢碰她,身體刻意地離她遠了一些,而當她吻他時,他的反映也是很剋制的。兩人之前雖然還沒有偷嚐禁果,撫摸擁抱之類的早已不再避諱。
這一次的老家之行,欣想說不出的滋味,只有躲在勢成的懷裡時,她才能感受到一點甜蜜,偏偏勢成沒有應有的迴應,令她十分失望。她今天倒是很願意將自己完全交給他,以便幫自己多一個決定的理由。
或許是白天太累了,欣想說了一會兒話就睡着了。
看着懷裡的那張明淨得不染一絲俗氣的臉龐,勢成最終還是嘆了口氣,慢慢地替她蓋上被子,悄悄關好門離開了。
他是一個正常的男人,有很多次都想將欣想變成自己的女人,可每一次又都在擔心自己不能給予她應得的幸福,最後還是止住了自己的慾望。
“女人嘛,只要你將她變成了自己的人,她以後就是你的附屬品,沒有和你翻臉作怪的能力,將來你們結婚時,條件還不是隨便你來開?”
奶奶的話將勢成的心堵得死死的,難受得喘不過氣來。他明白,就算他多麼想得到欣想,也絕不能在這裡得到欣想,不然自己家的人會永遠看不起這個傻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