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想到家的時候已過十點,七月的天這時候熱得很,手提叔叔嬸嬸送給爸爸的好酒和自己的小揹包,她汗水直流。欣想有些懊惱,沒有提前給媽媽打個電話,從火車站到自己家還有很遠的路程,雖然說門口的士很多,但她能否搶得上是個問題。
不過,這個擔心真是多餘,因爲剛出了火車站的出站口,老遠就看見媽媽擠在人堆裡,伸着頭頸向裡面看。
“媽!”欣想大聲喊。
李秋雲高興地跑過來,接過女兒手中的東西,心疼得直皺眉。
“這孩子真是找罪受,偏要坐車回來。坐車麼你空着手回來好了呀,拿什麼東西怪重的,家裡什麼都不缺。”
聽了媽媽的話,欣想不由得感慨,同是父母怎麼就有天壤之別?每次回勢成家,勢成爸媽從來都是嫌他們帶得少了,特別是勢成的媽媽總會怪勢成沒將她的話放在心上,因爲她想買的某個東西兒子忘記買了。這一點欣想很反感,勢成對他媽媽的話是最上心的,之所以沒有買大多是因爲錢用光了。勢成媽怎麼不想一想,勢成自己掙不到錢,他們又不給錢,那讓勢成去偷錢買東西嗎?有一次回去勢成媽說的次數實在太多了,欣想忍不住將自己的真實想法說了出來。
“沒有錢啊?先向叔叔嬸嬸借嘛,等他們過年回老家的時候再還給他們。”
勢成媽媽的話讓欣想簡直啼笑皆非。等他們回老家的時候再還,說得真是輕巧,明擺就沒打算還吧?不然爲何不說讓他們回南京時帶給人家?鑑於勢成媽總是不知足的態度,開始幾回勢成沒錢時欣想還主動拿出錢來補充,後來就只意思一下勢成拒絕也就算了,再後來她連意思意思的心思也沒有了。
李秋雲一上車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車上的空調。欣想已感覺到車裡的溫度比外面高得多,看起媽媽早就來了。
欣想不禁心疼母親:“媽,你是不是等了很久啦?”
“我以爲你是頭班車回來呢!”
一句話說得欣想的眼淚差點流下來。本來按照時間她是要坐六點多的那輛車,因爲早晨天涼好走趕路。但嬸嬸說一早要送東西來,她只好將車票給退了換成另一個班次。半路纔想來給媽媽發個消息,沒想到媽媽沒有看見,生生在太陽下多等了一個多小時。
“我沒到你也打個電話問一下,或者到店裡去涼快一下。”
“我不是怕你到了,只是去上一下廁所什麼的嘛,”李秋雲只是笑笑,“再說了你是個失頭忘尾的丫頭,我要打了電話給你,你一着急,保不齊就丟了什麼。”
欣想只得嘆氣,媽媽是個女強人不假,但在生活的這種小事上反而顯得有些傻,自己大概就是遺傳的她。
欣想爸爸家原來也是普通的城市小市民,因爲兄弟姐妹多,生活挺困難;媽媽則是效區的,年青時生活條件也不算好。可就在這樣的情況下,在欣想的大姑沒房子結婚時,媽媽還主動讓出了自己的房子,和丈夫一起出去租房子住。因爲欣想的大姑夫是一個外地人,想在單位分到房子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現在大姑夫已是一個大老闆,但一提起媽媽當年的壯舉就忍不住熱淚盈眶。黎家兄弟姐姐這些年齊齊地發了財,都是一個拉一個、一個幫一個的結果,最有本事的就是這個大姑夫。
“你大姑知道你今天回來,已經在飯店訂了飯,快回家洗個澡換件衣裳,時間可不早了呢。”欣想媽媽這樣說,她是急脾氣,欣想又是她的寶貝,恨不得立即就要現給人看。
欣想口裡答應,心裡卻有一點發怵。上個月大姑曾經給她打過電話問她工作的事,還勸她回家來,說是可以到姑夫的公司裡做個內勤主任,風吹不着日曬不着,薪水還開得高。欣想當時回絕的理由是她已經在南京找到心儀的工作了。如果今天大姑問起工作的事怎麼辦?大姑還算了,如果大姑夫也問呢?從小欣想就認爲大姑夫是世界最聰明的人,因爲他可以一眼看見別人的內心,謊話在他這裡只怕瞞不過去。
胡思亂想之間,欣想還要回答媽媽的問話,弄得有些手忙腳亂。直到洗澡時欣想的腦子被水一激才清醒過來。
幹嘛要說謊?一個謊言要有若干個謊言來圓它,不如一會兒就實話實說吧,反正媽媽也已表示不再反對她和勢成的婚事了,生活再苦是自己選的,黎家再窮是自己挑的,怨不得別人,怕不得嘲笑。
欣想家裡有傳統,每個月都有一次兄弟姐妹的家庭聚會,錢是各家輪流出,除了上學的孩子們不能參加,其他人一律不準缺席。現在是暑假,大姑指揮棒一招呼,男女老少全都來了。
見到欣想,二姑心直口快:“丫頭好像瘦多了,沒有休息好?”
大伯父家的媳婦蘇宛接了一句嘴:“現在女孩子都喜歡欣想這種骨感美,一瘦穿什麼都百搭,一胖穿什麼都白搭。二姑您看我生了孩子胖成這樣,已經到了白搭的地步了。”
大家都聽得笑起來,到底是南師大中文系的高材生,當老師的,說起來一套一套。
大姑張羅完進包間,看見欣想也和二姑說了一樣的話:“我家欣想怎麼這樣瘦?”
欣想現學現賣,將蘇宛的話講了一遍。
大姑一豎大拇指:“不簡單,學問見長。”
“什麼呀,剛剛蘇宛講過的,她是炒冷飯!”二姑拉了一下自己姐姐,指了指大侄媳婦。
女人們來得早,吃着瓜子點心喝着茶,聊的都是家長裡短的小事。欣想感到幸運的是,堂嫂蘇宛將一歲的兒子也帶來了,小寶貝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引出無數話題。但話題再多也總有講完的時候,黎家的兒子姑爺們又俱都是工作狂,不過十二點不會離開單位。
終於所有都將目光轉移到了欣想身上。問的不過了兩件事,一是欣想媽提出的要求勢成家的幾件事勢成家答應了沒有;二是兩人的工作落實得如何。
用不着欣想開口,李秋雲做了完全的代言人。本來勢成那天說的就是假話,而爲了在家人面前不過於丟臉,李秋雲又進行了必要的美化,這一下李秋雲的話與事實就不是略有些出入,而是大相徑庭了,欣想就是想補救也不知能從何處補救得起。最後,李秋雲是在別人的一片讚歎聲中結束了一場洋洋灑灑的演講的。
親戚們怎麼可能不讚嘆?
勢成家不僅提供了房子,還是一套裝修到位的學區房,位置好結構好,小是小了點,只有三室一廳,但在南京也算不錯了,並且對勢成家可算盡了力,幾乎傾家蕩產,可見對欣想有多重視。至於彩禮的事,李秋雲認爲可以少要甚至不要了,結親爲的是兩家要好,不是逼得人家砸鍋賣鐵,因此見好就收是應該的。至於工作,勢成被他叔叔安排進了央企,只是臨時工在李秋雲口中成了正式人員,還是一個頗受重用的青年才俊??這不能怨李秋雲,她是將勢成的話原樣照搬。這事與事實出入雖大,但黎家親戚沒有一個不相信,勢成長得一表人才的,談吐也很過得去,不然黎家小公主不可能看得上他!至於欣想最怕提到的自己的工作,媽媽好像忘記了一樣,片字未提,大家也都沒有追問。
當然李秋雲講得最多的還是勢成家從上到下怎樣對自己的女兒好,自己的女兒還算眼光不錯,沒有挑錯人家。
“瞧瞧這酒,是勢成的嬸嬸讓欣想帶回來的,我特地拿過來給大家嘗一嘗。”欣想媽媽得意地說。
酒不在於貴,而在於是否能夠買得到,這酒是洋河酒廠的特供酒,屬於有錢也買不到的商品,這讓李秋雲的臉上不知添了多少光。說實話,她之前多少覺得女兒給她丟了人,所以今天才要拼了老命地將面子找回來。
欣想家的女人都聽得津津有味,還不時發表着意見:“是的呢,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只要人家對欣想好,窮點怕什麼?勢成又是個有出息的孩子,到時候他家伸手幫一把,孩子們脫貧致富還不是毛毛雨的事。”
欣想的頭恨不得能像駝鳥一樣躲進沙子裡,真相讓她還有什麼面目面對親戚朋友?
好在,她的救星很快就來了,男人們總算步着女人們的後塵下班了,並且一推門就在嚷嚷吃飯。叫得最兇的是大伯父家的堂哥黎林,他在大姑夫的公司當銷售經理,做得風生水起,不知有多得意。
飯桌上,大姑夫透露個信息,他有個好朋友在南京開貿易公司,效益還不錯,就是缺人手,問欣想有沒有興趣去。
欣想明白,一定是她找不到工作的事讓大姑夫知道了,什麼缺人手,分明是爲了解決她的工作問題。大姑夫接下來給欣想描繪了一片那家公司藍圖,然後語重心長地說:“但是貿易公司的工作還是很辛苦的,你要有思想準備。學好公司管理本領,將來你爸爸纔算是後繼有人,他這幾十年的心血也就不會付之東流了。”
欣想羞愧得只會點頭,父母的養育之恩必須報答,可現在她這樣的境遇有什麼能力報答父母?只要能讓他們少操一點心就算好的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熬過了這頓飯的時光,跟着媽媽回到家裡,家裡收拾得窗明几淨,她的房間裡剛換上的新牀單被罩散發着陽光的香氣??欣想家在夏日從來不睡涼蓆。
“累了吧,快睡一會兒,媽給你燉點補品,看你這氣色差得。”
欣想拉着媽媽的手:“媽,一起睡會兒吧,難道您不累?”
女兒有多久沒這樣粘着自己了?時間長得李秋雲都想不起來了。
“媽不是怕你睡醒了餓嘛。”
“剛吃完飯,媽,我想跟媽媽睡一會兒。”
欣想撒嬌的樣子還像個孩子。李秋雲如何能夠拗得過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