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清晨,天空的顏色始終是清淡的,像是在水滴中暈染開來的顏料。
站在連公館的窗臺上望向對面的羣山,連綿的層巒疊翠也在寒風中平添了幾分森冷的陡峭,就連從山上吹來的風也帶着刺骨的棱角,吹刮在人的肌膚上像是鋒利的刀刃在削颳着人的血肉。清晨的風是最強勁也是最強勢的,簡念站在窗臺上,只穿着白紗輕盈的睡袍,手裡端着一杯加冰威士忌,絲毫不畏懼此刻的寒意。
身後傳來了女僕的敲門聲,稟報着什麼。
簡念慵懶地擡起眉梢,疑惑地轉過身來,呢喃道:“這麼早?”
他蹙了蹙眉尖,故意拖延着時間,一個小時後才換好衣服舒舒服服地下樓。
客廳裡的黑影也並不着急,始終筆直地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聽見樓梯上傳來簡唸的腳步聲,黑影才緩緩睜開眼睛。此時的他,已經換成了平日裡一身黑的裝扮,和人的影子的確差不多。
簡念故意一面打着哈欠,一面慵懶踉蹌着走來,黑影嘴角一拉,恭恭敬敬地站了起來。
簡念卻像是根本沒有看見他似的,腳下的步子歪歪倒倒,身子一個搖晃就躺坐在了沙發上,整個人將黑影剛剛坐的沙發全部都佔據了。黑影雙手垂立在身邊,始終微低着頭,十分謙卑的模樣和往日裡並沒有任何的差別。
“少東家……”
“李嫂!”簡念忽然打着哈欠大喊着廚娘的名字,直接打斷了黑影的話,“早餐呢?”
李嫂急急忙忙趕來,鞠躬回道:“早餐已經在餐廳備下了。”
“說到吃的,我渾身就來勁兒啊!”
簡念像是自言自語似的,一個鯉魚打挺又從沙發上坐了起來,邁着修長的腿進了餐廳。
黑影抿了抿脣角,轉過身看向餐廳的方向,簡念已經在餐桌邊上坐下,大口吃着三明治。
“少東家……”
“這個挺好吃的啊!”簡念讚許着廚娘的手藝,再次打斷了黑影的話。
黑影暗自握緊了拳頭,強忍着,他不說話簡念就不說話,他一開口簡念勢必就要打斷他。
如此兒戲,如此幼稚。
黑影在心裡暗自嘲笑着,又開口說道:“東家讓我……”
“牛奶是荷蘭進口的吧?很純很細膩。”簡念說着可有可無的話,擺明了是給黑影難堪。
餐廳裡站了一地的女僕都不敢應聲,管家審時度勢的目光在黑影和簡念之間來回。
緊張的氣氛讓每個人都斂氣屏聲,只有簡念若無其事。
“少東家。”
門廳玄關那邊忽然小跑過來一個黑衣人,捧着手機,弓着身子在簡念耳邊一陣低語。
簡念微微頓下了手裡的動作,接過手機後示意來人退下,然後喝了口牛奶,纔將電話貼在自己的耳邊,恭敬地輕喚了一聲,“父親大人。”
管家和女僕們這個時候更不敢講話了,氣氛驟然跌倒了冰點以下。
黑影捕捉着簡念臉上細微表情的變化,雖然外人看不出來,但卻逃不出黑影的眼睛。
全程簡念幾乎沒說什麼,只時不時“嗯”的附和着,目光還總是冷冽地看向黑影。
黑影戴着面具讓人看不出他有沒有表情,只是那自然鬆弛狀態的脣角,表現出他早就知道奎因在電話裡面的內容。片刻後,簡念以一句“我知道了,父親大人,我肯定會好好合作,圓滿完成這次任務”爲結束語,掛斷了電話。
“想必,少東家也知道我此行前來的原因了。”黑影有點得意的上揚着脣角。
簡念咬着牙,攥緊了手裡的電話,什麼話都沒說,只斜眸瞥了眼黑影。
兩人四目相對,一旁的管家和女僕們似乎都能看見空氣裡躥出的火花,聽見蹦出火花的滋滋聲,誰都不敢眨一下眼睛,就連心跳在這個時候似乎都成了禁忌。
砰的一下,簡念把手機砸在桌上站了起來,瞪着黑影,“你到底什麼意思?”
“比起少東家每天遊手好閒,好逸惡勞,我想我應該沒什麼意思。”
“哼。”簡念一聲譏笑,邁步向前逼近黑影,斜睨着他,“你是在我父親大人面前邀功啊!”
黑影微微頷首,笑道:“大家各司其職,爲東家排憂解難,壯大組織發展,我不認爲我是在邀功,因爲這是我的義務,我該做的。或許,只有對於那些無所作爲的人而言,我的行爲纔算得上邀功。”
“黑影!”
簡念一聲低吼,還未說完,黑影卻突然說道:“我不知道我這樣做,少東家有什麼可生氣的呢?大家都是爲了組織好,而且這次行動我請求東家一定要讓少東家參與,也是爲了讓少東家在東家面前能樹立一個全新的形象,讓東家更加信任青睞少東家,我又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呢?”
“你有沒有想過,我和雷銘之間,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就會因爲你功歸一簣!”
“那請問少東家,你和雷銘建立信任是爲了什麼?”
“……”
“難道不是爲了幫着組織更容易對付雷銘,裡應外合嗎?”黑影邁步向前,杵在簡唸的腳跟前,二人一樣高,目光直視,氣勢誰也不輸誰,“否則,少東家和雷銘所建立的信任,又有什麼意義?”
簡念微微眯了眯眼,面不改色地冷笑道:“我只是不認爲現在是下手的最好時機。”
“很抱歉啊,少東家。行動最後決定者是東家,不是你。東家既然認爲這是最佳的時機,那麼就是行動的最佳時機。如果少東家有什麼意見,大可以說服東家,否則,我必須按照東家的命令來執行任務。不過,少東家,我很好奇,爲什麼你會如此抵制這個任務呢?”
簡念沉默,黑影也略微頓了一下,嘴角噙着意味深長的笑意,讓人不懂。
“這個任務,對少東家來說,應該不具任何意義,纔對吧?”
黑影一字一頓呼出的熱氣讓簡念更加煩躁,卻又不能宣泄出來。
簡念只能握緊拳頭,什麼話都沒說,撞開黑影的肩頭朝前走去。
“東家應該跟你說過,從現在開始,我們要寸步不離配合默契吧?”
黑影打趣着,快步跟在簡唸的身後,沒想到簡念猛地停了下來。
“你是在監視我嗎?”
黑影一陣奸笑,“少東家不是一直都在被監視中嗎?這是東家的命令。”
簡念沒轍,也不敢太強勢,強勢過多隻會讓黑影懷疑而已,於是他只能忍着肚子裡的氣轉身上了樓,“你要當跟屁蟲一樣的跟着我,我也管不着!”
“只要不被少東家的屁臭死就可以了。”
黑影揶揄着,果真又跟了上去。
簡念用餘光瞥了一眼,暗自咒罵着“跟狗皮膏藥一樣”,腳步匆忙地進了自己的房間。黑影也毫不客氣地跟進來,簡念只能當他不存在,打開電視和遊戲機,自顧自地玩了起來。黑影就坐在一旁的沙發上,雙手放在大腿上,饒有興趣地看着簡念玩遊戲,一句話都不說。
而簡唸的內心卻幾乎已經崩潰,黑影像是把眼睛都釘在了他的身上,簡念又找什麼機會溜出去通知雷銘和連榮麟呢?如果這個消息不傳出去,對雷銘和連榮麟而言只怕是致命性的攻擊!怎麼辦……怎麼辦……
簡念惱怒着咬着牙,瘋狂地按着遊戲手柄上的按鈕,啪啪啪,恨不得將按鈕釦出來一樣。
黑影悠然自得地注視着簡唸的一舉一動,要知道,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他想要折磨簡唸的地方!看着他掙扎,看着他一個人較勁又無路可走,這種感覺,黑影簡直覺得爽爆了!
冬天,這種寒冷的季節裡,太適合……死人了!
……
……
冬日暖陽的籠罩下,療養院裡不少的老人孩子都出來享受難得的晴日。
錢小沫推着奎因沿着花園的小徑一路朝前緩緩走着,奎因身上裹着厚大衣,圍着毛呢圍巾戴着氈帽保暖。錢小沫的制服外面則套了一件大衣,風吹過的時候倒也不冷,還時不時能嗅到新梅的香味,沁人心脾。
只是錢小沫的神色黯然,沒什麼興致,推着奎因也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樣,雙眼迷茫得像是眼眶裡泛着濃霧,毫無焦點地目視前方,眼睛裡什麼東西也沒有看進去。這都是因爲錢小沫不得不和奎因聊着雷銘的事情,她不知道爲什麼奎因會對這些事感興趣?
難道,寡居的老人就喜歡聽別人的兒女情長?
只是這樣和別人聊着雷銘的感覺,說壞也不壞,說好也不好。錢小沫也正需要向一個旁人來傾瀉自己內心的各種情思,這些話不能對李千雅說,也不能對錢爸錢媽說,但是,被人強迫着說出這些話,錢小沫心裡也並不怎麼舒服,但說到最後,錢小沫反倒也釋然了。
現在她唯一迷茫的,唯一放不下的,或許就是對雷銘的擔心了。
骷影盟的事情錢小沫並沒有告訴奎因,但是她卻是知道雷銘現在肯定忙着對付這個組織,孤身涉險,經歷一些很可怕很危險的事情。錢小沫不擔心雷銘是不可能的,但是她知道自己的擔心一點作用都沒有。
錢小沫忍不住嘆了口氣。
“唉聲嘆氣的樣子,可不像你哦。”
錢小沫一怔,推着奎因停了下來,側頭看向身邊的一抹清淺的人影,身姿挺拔修長,氣韻溫文爾雅,眉目間是淡淡的清秀之氣,像是雨後流淌過山澗的那一條透徹清涼的溪水,在這冬風之中,他更像是簇擁着紅梅的那一點一點白,這就是院長李喬。
李喬笑道:“難道是第一天上班就不滿意?”
“當然不是。”錢小沫趕緊解釋,“說起工作,我正有事情找您。”
“哦?”李喬有點好奇。
好在奎因此時正在打盹,錢小沫推着他在陽光下的一處轉角停了下來,纔有點不好意思地問道:“李院長,我很感謝您安排我照顧榮老先生,距離我的家人又是這麼近……”
“就想說這個?”李喬看錢小沫的神色,似乎只是一個剛開頭。
錢小沫抿了抿脣瓣,又說道:“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