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車的引擎聲迴盪在黑暗陰冷的半山腰,李彬還在書房看書,就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他放下書,急忙跑到落地窗前,天地間一片漆黑,只能看見幾朵零星綻放的煙花。
李彬在黑暗中等待了好一會兒,才終於看見一束車燈刺破了笨重的夜幕。
他滿心狂歡,噔噔噔,一溜煙似的跑下客廳。
跑車的車燈正好掃過別墅的客廳,李彬知道,雷銘回來了。
“回來了……”
李彬剛開門,就看見錢小沫垂頭喪氣地下了車。
他有點詫異,下午的時候不是送錢小沫去療養院了嗎?怎麼這個時候會回來?
而且,錢小沫的臉色很不好,蒼白如雪。
她走到門前,目光飄渺呆滯,好像根本沒有看見李彬站在那裡一樣,眼見着就要撞上去,李彬機靈地側着身子讓開了錢小沫,她才拖着一具驚慌失措的身子踱步進了客廳,然後又呆呆地上了樓。
李彬疑惑地瞪着錢小沫的背影,她就好像被人吸取了精氣神,變成了空殼,行屍走肉般的。李彬嘟着嘴正納悶,雷銘關上客廳的門走了進來。李彬回頭望去,正要開口說什麼,卻也發現雷銘的神色黯淡,似乎有精無彩。
雷銘也像是沒看見李彬,徑直走過去,跟在錢小沫的身後,目光中夾雜着些許的擔憂。
李彬撓了撓後腦勺,完全不明所以,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消失在了自己的視線範圍內。
難不成,是雷銘又惹錢小沫生氣了?
他們,吵架了?
李彬心裡琢磨着,擱在以前,他肯定幸災樂禍,可是現在他的心裡反而有點酸酸的。
就連李彬自己也搞不明白,自己這種感覺究竟是什麼。
夜色蕭瑟,都能聽見客廳古董鍾發出的沉悶的聲音。
錢小沫忽然在走廊上停了下來,身後雷銘也停佇在那裡。
她猛地轉身,雙眼熠熠生輝,再也按捺不住地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爲什麼……”
“爲什麼簡念會變成了連榮麟?”
“……”
“爲什麼醫學鑑定結果會是連榮麟喪生,而他明明還活着?”
“……”
“爲什麼簡念和連榮麟的身份如此撲所迷離?他們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雷銘似乎已經看穿了錢小沫的心思,“這些,都是你想要問的問題。”
“是。”錢小沫毫不含糊,“我需要搞明白這些。”
雷銘不動聲色,什麼話都沒說,只是朝自己的書房走去。
錢小沫一言不發地跟在他的身後,進了書房後,關上了門。
“現在你可以說了。”
雷銘推開了書房陽臺的門,站在半圓形的陽臺上,吹着風,看着遠處一閃一閃被煙火映紅的夜霧。他的目光,也同這縹緲輕盈的夜霧差不多,令人捉摸不透。錢小沫跟上來,和他並肩而立,夜風撩起了她的長髮,如果細細去嗅,還能聞見風中有一股一股淡雅的臘梅花香。
終於,雷銘將簡念和連榮麟的故事和盤托出。
雖然他之前有所懷疑二人的關係,但也是直到剛纔,連榮麟的承認,才肯定了雷銘的猜想。一切看起來匪夷所思,卻也是意料之中——
時光倒回很多年前,那時候錢小沫還沒有出生呢,但是連榮麟卻已經又會蹦又會跳了。
連公館裡的所有人,都把連榮麟捧在手心上,因爲僕人們都知道,連老爺子最疼愛的就是這個小兒子。大家都是會看眼色的,連老爺子疼愛誰,他們也會更加小心伺候誰。於是,連榮麟的親哥哥,只有五歲的連榮遠,在正需要關愛和呵護的年紀裡,赫然地被人忽視。
因爲連榮遠長子的身份,從他一出生就註定他是錦麟地產的繼承人。所以連老爺子對他十分嚴厲苛刻,對他學業上的要求遠遠高於連榮遠所能辦到的。從胎教開始,到啓蒙教育,連榮遠都接受着世界最一流的教育水平,卻完全抹殺了他孩童的天性。
當連榮麟在玩玩具的時候,連榮遠在讀書。
當連榮麟在看動畫片的時候,連榮遠在看財經新聞。
當連榮麟吃零食的時候,連榮遠在和老外練口語。
每次看見連榮麟玩得滿臉是笑,連榮遠只得抱着自己的書,陰沉着一張臉快步走過。如果連榮麟看見了他,就會蹦蹦跳跳地跑來找他一塊兒玩,可是連榮遠都拒絕了連榮麟。
有一次,連榮麟不甘心被連榮遠拒絕,自己抱着玩具去找哥哥玩。兩人站在茶几邊上,竟然爭執了起來,連榮麟說什麼也要和哥哥一塊兒玩。結果在你推我我推你之下,連榮麟腳踝一崴,眼見着要撞上茶几,而茶几上一把水果刀的刀刃正赫然地對着連榮麟。
連榮遠當時想都沒有想,撲上去擋在弟弟的面前,水果刀反而刺破了連榮遠的小臂,連榮麟則只是摔倒在地上,咚的一聲。連榮遠捂着鮮血直淋的胳膊,眉頭緊皺,連榮麟卻被嚇得嗷嗷大哭,驚動了屋子裡所有的人。
傭人們嚇得跪了一地,連老爺子見狀二話不說一巴掌打在了連榮遠的臉上,訓斥他不好好讀書卻要欺負弟弟。連榮遠沒有解釋,只是看着自己父親心疼地將大哭的連榮麟抱在懷裡,所有僕人都哄着他,卻沒有一個人來關心他流血的傷口,連榮遠的心徹底寒透了。
於是,連榮遠明明很愛自己的弟弟,很羨慕他的生活,卻不得不對他避之猶恐不及。
漸漸長大的連榮麟都以爲自己的哥哥討厭他,其實他不知道,連榮遠有多麼羨慕他。
兩個孩子如此長大,就在連榮遠十歲那一年,所有的生命軌道都發生了錯亂。
他們的母親,被連老爺子親手殺死在臥室裡,而這一幕被當時誤打誤入的連榮遠親眼目睹!十歲的孩子,看着滿地的鮮血和握着刀的父親,他什麼都懂了,當場大腦一片空白被嚇蒙了過去。連老爺子一手握着刀,一手抓着連榮遠的衣領將他拎進屋子裡,將沒有關死的門狠狠反鎖,怒火中燒地瞪着連榮遠。那時的連榮遠懵懵懂懂答應父親不會說出去,但是他還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麼。
連夫人去世後沒一個月,連老爺子很快續絃,娶了一個叫做羅心怡的風塵女子。
羅心怡過門的時候已經懷了三個月的身孕,她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對連榮遠兄弟二人各種苛刻。但因爲連榮遠是長子且已經十歲了,羅心怡爲了蠱惑連老爺子,所以對連榮遠有所保留。不過她卻看不慣連老爺子對連榮麟的寵愛,要不然,她的孩子將來還有立足之地嗎?
所以,後來也不知道這個女人用了什麼法子,連老爺子竟然心甘情願把自己曾經最寵愛的小兒子送走,送到了當時還是孤兒院的療養院,從此不再過問。連榮遠震驚不已,當場和羅心怡鬧翻,那女人裝作動了胎氣,反倒叫連老爺子把連榮遠好好教訓了一番。
任憑連老爺子使勁渾身解數,文的不行來武的,還是沒有辦法讓連榮遠接受羅心怡。
羅心怡知道連榮遠留着就是個禍害,他是長子,等他繼承了錦麟地產,翅膀長硬了,還得了?更何況,她嫁給連老爺子圖的就是連家的錢,自然所有的家產只能留給她和她的骨肉,錦麟地產也只能是她的孩子的!
“……也不知道這個羅心怡對連老爺子是不是下了蠱,還是連榮遠實在讓連老爺子失望透頂,連老爺子竟然答應羅心怡,以假期釣魚爲藉口,把連榮遠騙到了湖邊的度假小屋。當晚連榮遠剛剛入住,喝的水裡被自己的父親親手下了安眠藥,羅心怡則親自點燃了這座木屋……”
聽着雷銘娓娓道來的故事,錢小沫只覺得自己連呼吸都忘記了。
這究竟是怎樣的家庭才能上演出來的荒唐鬧劇啊?
父親殺了妻子,又做幫兇謀害自己的兒子,難道這些不都是人命嗎?
錢小沫雙腿無力一陣趔趄,雙手急忙扶住了陽臺的欄杆纔沒有跌倒。她只覺得後背發冷,涼颼颼的陰森可怕,“木屋着火,連榮遠逃了出來,但是他吸入了大量的濃煙,聲帶受損……所以,簡念……簡念就是連榮遠,就是……連榮麟的哥哥?”
“是。”雷銘斬釘截鐵,回答得乾脆,“是連家的管家偷聽到了羅心怡的計劃,偷偷跟來,再等羅心怡和連老爺子離開後,衝進火裡救了連榮遠。連家的人都以爲連榮遠死了,所以包括連榮麟這麼多年也不知道自己哥哥還活着。但是,後來連榮遠難以承受打擊,趁管家離開,自己渾身是傷地偷跑出去,誤打誤撞,遇見了奎因,被帶回了美國。”
“連榮遠從小在連公館接受的教育給他打了很好的基礎,奎因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帶他回到組織,培養他,再灌輸他對連公館的仇恨?然後,直到連榮遠徹徹底底脫胎換骨,成了簡念。”錢小沫幾乎都能拼湊出所有的故事來。
試想,從小沒有得到關愛又差點死在親生父親手裡的連榮遠,又是怎樣在奎因手下活下來的?雖然錢小沫和奎因的接觸不多,但是他嗜血如狂的行事作風,也能想象出是如何培養的簡念。那種生不如死的感覺,也只能靠着仇恨活下去。每活一日,每痛苦一分,簡念就會越狠連家的人。奎因,早就掌控了簡唸的一生!
“之前,連家在美國的別墅發生火災,連老爺子當場被燒死,這場火就是簡唸對他的報復。一如當年,連老爺子對他所做的那樣。”雷銘語重心長地說道,“不過,警方隱瞞了連老爺子的真實死亡原因。其實在大火燒起來之前,連老爺子已經死了,他身上的致命傷是有人一刀捅進他的心口,失血過多。這也是簡念在爲他的母親……報仇。
“當時連榮麟因爲腿腳不便也住在別墅裡,但是火災後他失蹤了。所有人都以爲他死了,其實簡念在放火之前,已經吩咐人救走了連榮麟,他如此疼愛自己的弟弟,又怎麼會忍心殺了他?只是將連榮麟囚禁了起來。
“後來,簡念冒充連榮麟回來。因爲是兄弟,身高體型都差不多,無法分辨。火災後毀容也可能做手術換了張臉,加上簡唸對連榮麟的事情全部都知道,所以根本沒人懷疑他的身份。就連他自己因爲過度羨慕和渴望擁有連榮麟的生活,內心深處鄙視自己的所作所爲,不願承認自己,所以,簡念一度甚至以爲自己真的是連榮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