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裡的風沙沙地響,鳥叫聲此起彼伏。
木屋的門徐徐地被李彬推開,安靜得能聽見木門合頁咯吱地聲響,飄渺得像是來自遙遠的千百個世紀以前。李彬怔怔地站在門口,看着眼前佈置溫馨又甜美的木屋,他一時半刻根本無法回過神來。
他以爲這裡常年無人居住,應該荒廢又破敗,但是,陽光卻穿透玻璃毫不吝嗇地灑下滿地的金輝,明媚得就像是金色的海洋盪漾在這間小而精緻的木屋裡。風吹過樹影婆娑,搖曳在屋頂上,藏在樹葉縫隙間的陽光精靈探頭探腦,讓李彬眼前一切的景緻都有了種無法言語的朦朧夢。像是清晨海面上的水霧,迷幻又飄渺,彷彿古老的童話故事裡幻化而出的小城堡。
李彬難以置信地打量着四周,邁開腳步試着朝裡走去。一腳踩着木地板上,一聲吱呀,在寂靜的林間格外刺耳,他驚恐地猛地收回了腳,低聲問道:“有人嗎?”
無人應答。
“請問……有人在嗎?”
風從他身後一擁而入,驚得李彬後背發冷,打了個寒顫。
這裡似乎除了他意外,並沒有別人了。
李彬抿了抿雙脣,剛剛還沉浸在驚喜和溫暖之中,現在他只看見了陽光背面的陰影,木屋裡總是隱隱透露出陰森冰冷的氣息。風吹動樹影,張牙舞爪,像是惡魔張開血盆大口隨時都會連同木屋一起將李彬吞進肚子裡。
他嚥了咽吼中的硬物,手心裡莫名的黏糊糊。月間別墅坐落在半山腰,從未聽說過附近還有人居住。如果沒有人居住,山裡怎麼又會有座精緻的小木屋呢?李彬越想越害怕,風聲在他耳朵裡竟然有了幾分鬼魅的意味。
如果……如果屋子裡住的……不是人……
“喂!”
“啊!!”
李彬正胡亂猜想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嚇得他幾乎跳了起來。
“喂……你是誰啊?”
李彬急忙渾身發抖地轉過身來,門外,斑駁的陽光下,一襲白裙的雪雪站在樹蔭間。
風吹拂着她的秀髮,裙襬在她的腳踝間輕輕搖曳,沒有穿鞋的她露出一雙白皙嬌嫩的小腳,腳踝上繫着銀質的小鈴鐺腳鏈。她手裡捧着一束剛剛摘回來的鮮花,花瓣上還站着滴滴清水。她嘟着嘴,圓圓的小臉上滿是對眼前這個不速之客的怒氣。彷彿,是在責怪李彬闖入了她的私人領地。
明媚的陽光勾勒出她玲瓏精緻的輪廓,白嫩的臉頰恍若要透出水來,像是透明的。
李彬怔怔地打量着她,心裡還在琢磨她到底是人還是鬼,木訥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雪雪也不怕他,邁步進了木屋,腳踝上的小鈴鐺清脆作響。
“你到底是誰?”稚嫩的嗓音音量很高,很尖,哪怕在生氣也顯得很單薄。
李彬踟躕了片刻,瞪圓了眼睛看着雪雪逼近自己。
他深吸了口氣,看着雪雪比自己矮小,努力想要穩住自己心裡的害怕,裝出一副臨危不亂的樣子來,冷冰冰地趾高氣揚地反問道:“你,是誰?”
雪雪果然被李彬的反應懵住了,立刻頓下腳步,就在李彬的眼前。
“在別人的家裡,你反倒問我是誰?”三歲的雪雪狡辯起來,活脫脫是雷銘的影子。
李彬素來高傲,絲毫不謙讓,一板一眼地質問道:“我怎麼知道你到底是不是這裡的主人?房產證和身份證拿出來看看!我還說我是這裡的主人,你信嗎?”
“你……”
雪雪的臉瞬間紅了,惱羞紅的。
她在這裡除了易彤和雷銘外,就沒有遇到第三個人,甚至更沒和外人有任何接觸。
冷不丁地突然出現這樣一個傢伙站在她的面前,趾高氣揚,雪雪一時半刻間還沒反應過來,李彬已經處在了上風。還有,那個什麼……什麼房產證和身份證又是什麼鬼?她根本不知道李彬嘴巴里說的是什麼。
不過,雷家人的基因可是一脈相承的。
“那你也說你是這裡的主人,你把你的房產證和身份證,也拿出來瞅瞅啊!”
雪雪冷哼着,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李彬沒想到眼前這個三歲的小屁孩這麼能言善辯,又不想顯得自己不如她,便果斷的轉移了話題,“那你告訴我,你是誰?叫什麼名字?”
“這個問題是我先問你的。”雪雪嘟着嘴,氣勢逼人地壓迫着李彬。
李彬不是爭不過她,但眼下李彬只想知道她是誰,於是選擇退一步。
“我叫李彬。”
“我叫雷恩曦。”雪雪果然毫不猶豫地上了李彬的“當”,“小名叫雪雪。”
李彬挑了挑眉,還沒開口,雷恩曦又大步逼近,鈴鐺作響,“你爲什麼出現在我家?”
“我……只是路過。”
“路過?”雷恩曦的眼睛忽然大放異彩,好像眼前的李彬再也不是肆意妄爲闖入她家的陌生人,而是相識多年的知己老友似的,“你是從外面過來的嗎?怎麼來的?又怎麼出去啊?”
李彬一時間還沒跟上雷恩曦表情的極度變化,她已經拉起李彬的手,腳步輕快,踩着鈴鐺叮叮噹噹的聲音朝木屋裡走去,“快!你和我說說,外面是什麼樣子的啊?”
李彬的腦子這時已經迅速運轉起來,他看着雷恩曦將手裡的野花插進花瓶裡,忽然明白了,眼前這個小女孩應該從未出過這片森林。她就像是童話故事裡的灰姑娘,住在森林裡的灰姑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卻又嚮往外面的世界。
“你……不知道林子外面的世界?”李彬小心翼翼地試探着。
雷恩曦將花插好之後,挨着他在沙發上坐下,眉開眼笑的樣子,像是將他當做了自己的朋友。可是李彬的臉上毫無笑意,一臉嚴肅地打量着她。雷恩曦告訴李彬自己並不是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她記得自己是從另一個國家飛過來的,然後住在一棟別墅裡。
“……可住在別墅裡的時候並不開心,他們不准我出門,我不開心,於是他們讓我住在這裡。這裡很漂亮,很自由,我很喜歡這裡。但是我更想出去看看,你知道怎麼出去嗎?你什麼時候回去?能帶我一起回去嗎?”
他們?李彬捕捉到了這個詞語,他們又指的是誰?
他們是人販子嗎?還是綁架勒索了這個小孩?
李彬忽然不安起來,猛地站起來還未開口,就聽見門口傳來了腳步聲。
他驚愕地扭過頭看向門口,糟糕!應該是壞人回來了!
“你聽我說,我們……”
“李彬?”
李彬的話說了一半,被一個陌生的女人聲音打斷。
那人知道他的名字?李彬很好奇,循聲望過去,一個女人正詫異地看着他。
李彬記得她,雖然只在別墅裡見過一兩次,但是李彬知道她叫做易彤。
易彤不明白爲什麼李彬會出現在這裡,而雷銘並不在場。
“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迷路了。”李彬回答得老實。
易彤抿了抿嘴,看了眼雷恩曦,眉尖輕蹙地對李彬說道:“我能單獨和你說幾句嗎?”
李彬看了眼身後的雷恩曦,她緊緊抓着他的衣角,全然沒了剛纔的興高采烈,甚至有點害怕地看着易彤,又楚楚可憐帶着期待的眼神望着李彬。李彬只覺得自己大腦瞬間一片空白,呼吸變得急促,好像眼前這個小女孩的眼睛具有魔力似的,讓他無法自拔。
李彬不得不承認,雷恩曦擁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攝人心魄。
“你還會回來,對嗎?”雷恩曦問得小心翼翼,像是一隻受驚的小鹿。
李彬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回答,他很想回來,但是……
“雪雪,聽話,到時候給你爸爸打電話了。”
雷恩曦雖然很不情願鬆開李彬,這麼久以來,她天天盼着有外人能出現在她面前,能和她講講林子外面自由自在的世界,能帶她一塊離開,但是……
“我會回來的。”李彬斬釘截鐵地應着。
易彤眉頭緊皺,雷恩曦卻一掃臉上的陰霾,笑得如十里春風,“真的嗎?”
“嗯,我不騙你。”
“嗯!我等你!”
雷恩曦鬆開了手,卻又忽然跑到花瓶前抽出自己剛剛插好的鮮花,遞給李彬。
“送給你。”
“謝謝。”
李彬擡眸看着雷恩曦,從她手裡碰過明豔的鮮花。
鼻息間縈繞的芳香,不知是鮮花的芬芳,還是雷恩曦身上的體香。
哪怕多年以後再回想起來,他還是忘不掉自己和她的初次相遇——
七歲,在迷路後發現的木屋裡,有個白裙女孩笑如春風,眸如清溪。
只是那一句“我不騙你”,從相遇開始,彷彿已經註定這一生都無法兌現。
而那一句“我等你”,終究成了一個妙齡女子的夢魘。
如果早知道將來的結局,如果時間真的能夠到會,他多麼希望自己在當初的這一天,從未進過森林,從未迷路,更從未遇到過,改變他整個生命的這個女孩,雷恩曦。
……
李彬走出了木屋,和易彤站在一棵最大的樹下,頭頂一片不見天日的濃蔭。
雷恩曦趴在門框上,偷偷地側着身子望着他們,她努力豎着耳朵想要聽清楚,卻也不知道易彤到底在和李彬說什麼。只不過,李彬的臉色十分嚴肅,看起來像個成熟的大人,眉目間的清冷之氣和高傲的態度,連雷恩曦都能看出來。
真是個神奇的人。
這是雷恩曦對李彬的第一印象。
“……那你可以告訴我,那個女孩到底爲什麼在這裡嗎?”李彬問道。
易彤看着他,沒有絲毫的隱瞞,“我並不知道我有沒有資格告訴你,不過你真的想要知道爲什麼,你可以回去之後問雷銘。我想,他纔是最有資格回答你這個問題的人。”
李彬沉默。
就算雷銘有資格回答他,可是他不見得有資格去問雷銘啊!
易彤看了眼東方,低聲問道:“我剛纔說的話,你記住了嗎?這件事,除了雷銘,你不能告訴任何人。”
李彬點了點頭,“我知道。”
“你該走了。沿着左手邊的路一直走下去,你就會找到出去的路。”
易彤說完,轉身走向木屋,只剩下李彬一個人站在樹蔭下。
他低眉看着手裡的鮮花,手心間,似乎還有雷恩曦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