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彬最後擡眸望了眼眼前的木屋,濃密的樹蔭籠罩下,斑駁的陽光落在木屋上,像是爲木屋打上了一層柔光鏡,朦朧又夢幻。一束陽光耀眼地照亮了木屋緊鎖的大門,彷彿是在提醒李彬,那裡還有一個人,還有他一句斬釘截鐵的承諾。
風吹動樹影,墨綠色的海洋開始盪漾,他衣袂翩躚,像是被風吹散在濃蔭之下。
雷恩曦趴在窗臺上眼巴巴地望着樹下的李彬,陽光照亮了她稚嫩嬌小的臉。
似乎只是眨眼的瞬間,那棵樹下,不再有人,好像只是一場不真實的夢。
易彤站在她的身後,隱在角落的陰影裡,意味深長地望向李彬剛剛所在的地方。
只是她眉頭緊鎖,手裡握着自己的手機,若有所思,似乎在衡量什麼。
下一秒,易彤已經飛快地傳了封簡訊,發送成功。
……
山間的風徐徐地吹拂在李彬的臉上,他手裡捧着花,沿着易彤指引的路朝回走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走對,山路怎麼走怎麼看,幾乎都是一模一樣的。更何況,李彬心不在焉,還想着剛剛遇見的雷恩曦。李彬猛地停下了腳步,回頭望去,茂盛的樹林間已經辨不清來時的路,只有風吹動樹葉的搖曳,還有此起彼伏的鳥鳴聲,連水流聲也聽不見了,更看不清遠處還有一座木屋。
彷彿,木屋根本沒有存在過,穿白裙的女孩也根本沒出現過。
這一切,都只是李彬的一場白日夢罷了。
李彬看了眼手裡的鮮花,好像到頭來只有這個纔是最真實的。
他收回了目光,繼續朝前走去,心思不寧,兜兜轉轉了好一陣子,也沒有完全走出去。
而這個時候,不知不覺的,已經變天了。
天色逐漸暗淡,在濃密的樹林裡,更是漆黑陰暗一片。風中的溫度也驟然下降,帶着潮溼的冷氣吹刮在人的肌膚上,像是寒冬的雪花落在身上寒氣侵入人的五臟六腑,渾身一片冰涼。等李彬意識到眼前一團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的時候,他愕然地環顧四周。豆大般的雨滴打落在他的頭上,疼得像是被人用石子襲擊似的。
無路可走了。
李彬意識到自己到了絕境,他根本什麼都看不見。
風越刮越冰,雨越下越急。
葉子胡亂地打在一起,雨滴從葉面上跌落,濺起水花。
李彬抱着懷裡的鮮花急忙躲在一棵碩大的大樹下,勉強遮住了頭頂上的雨,但還是遮不住迎面吹來的風,還有腳下慢慢淌開的積水。風裡,夾雜着雨絲,吹拂在臉上刺骨的冰冷。他努力縮緊自己的身子,想要保留住身體的溫度,但還是凍得止不住牙關打架。
如果扔掉手裡的花,雙手來回揉搓些許會好些,不過李彬捨不得。
這束花,是唯一能證實他不是做夢的憑證啊!
李彬急得直跺腳,聳着肩,遠遠看去像是沒有脖子似的,繞着樹幹走着,一圈又一圈想要依靠運動產生熱量。但是這樣下去並不是長久之計,他不知道這場雨會下到什麼時候,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發現他進了林子然後來找自己,更不知道,他會不會就凍死在這裡了。
李彬越想越害怕,身子顫抖得更加厲害。
看見眼前無止境般濃稠的黑暗,李彬連眼睛都不敢睜開了。
風呼嘯着,在濃密的森林裡,李彬渺小得和一粒塵埃一樣,無足輕重。
隨時,都能將他吞沒在濃濃的暴雨之中。
……
……
“BOSS,因爲暴雨,趙董取消了今日的會面。還有……”
凱盛集團的總裁辦公室裡,雷銘剛剛開完一場會議回到辦公室,王秘書已經站在辦公桌前連珠帶炮似的彙報工作。雷銘整理着自己的文件,時不時指點王秘書下一步的工作方向。
“暫時沒有更多情況了。”
“很好。”雷銘看了眼窗外陰沉黑暗的天,“你可以下班了。”
王秘書怔了片刻,“可是,BOSS,我並未到下班的時間。”
雷銘看了眼手錶,現在才中午一點過,天色竟然已經如墨一般漆黑了。
“抱歉,我沒有在意時間,接下來,麻煩你了。”
“是的,BOSS。”王秘書微微頷首,退出了辦公室。
窗外的雨打在屋檐上噼裡啪啦的響,嗡嗡的像是成千上萬的人在喧譁。
雷銘在辦公桌後坐下,餘光瞥見一直被放在辦公桌上的手機Home鍵閃着亮光。
有信息。
他隨手解開屏幕鎖,點開了短信,屏幕亮光照亮了他一雙逐漸瞪圓的眼睛。
閃爍的眼眸裡,像是醞釀着一場風暴,洶涌的浪潮也不及他眼眸深處的深意。
嘩啦啦一陣急促的暴雨落得越來越急,空氣裡都是煩悶揪心的潮溼之味。
雷銘“啪”的一下子站了起來,旋轉椅撞到身後的書架上,沉悶的一聲響。
不等秘書室裡的王秘書翻開一份文件,眼前的總裁辦公室的門忽然被衝開,一陣陰冷的風吹了出來,王秘書桌上的文件紙嗖嗖地輕揚着頁腳,雷銘踏着辦公室裡的陰冷潮溼之氣,嚴肅冷峻地邁着修長的腿走出辦公室,直直走向電梯。
王秘書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急忙站起來剛開口請求工作指示的時候,電梯的門已經在雷銘的身後關上。王秘書一臉的迷茫和疑惑,只能僵硬在了刺骨寒冷的風中。
雷銘走得太急,根本沒有帶傘。
跑車停在凱盛集團外的露天停車場,雷銘毫不猶豫地衝進狂風暴雨裡,一旁的保安攔也攔不住。雨滴打落在人的身上,疼得厲害,好像天上落下的不是液體而是一枚枚小石頭似的。雷銘渾身溼噠噠地坐在跑車裡,彷彿剛剛溺水上岸的人。
雨刷器狂刷着跑車的鏡面,雷銘已經迫不及待地踩下了油門。
他有着狂熱的潔癖,若是擱在以前,他絕對不會這樣渾身泥濘地上車,但是眼下他已經顧不上了。一腳油門轟到底,絲毫沒有因爲下雨天而有所減速。任由身上的雨水浸溼了車裡的坐墊和踏墊。馬路上擁擠了不少私家車,一排排豔紅的車燈亮得雷銘的眼睛也是紅的,他頻頻摁着喇叭,像是一條魚似的穿梭在風雨之中。
易彤發來的短信上,將遇見李彬的事情都告訴了雷銘。
雖然不知道易彤用了什麼法子阻止李彬將這件事告訴錢小沫,雷銘心裡都很沒底。
李彬畢竟只有七歲,他還是個孩子,大人世界裡的是非觀並不適用於他。
如果李彬最後還是沒有保守秘密,告訴了錢小沫,雷恩曦的存在,那麼……
雷銘咬了咬牙,這個後果他根本不敢去想。
他猛打方向盤,碾碎了落得比斷線珍珠還要急的雨滴,車輪掀起浪頭般的水花。
雷銘曾經想過無數次,雷恩曦的出現能讓錢小沫永遠留在自己身邊,甚至他接雷恩曦回到國內也是這樣的目的。但是眼下,時局不定,錢小沫知道了雷恩曦的存在,那麼奎因也會發現雷恩曦的存在,這等同於埋下了一枚隨時會爆炸的不定時炸彈!
雷銘,冒不起這個險。
他一咬牙,車子衝在風雨裡,眨眼消失。
暴雨未能阻止他,更沒能讓他有絲毫的減速,跑車一路馳騁在山路上的時候,雷銘纔不得不減速,雨刷器的搖擺縫隙間,他看見眼前的暴雨裡停滿了閃爍着紅藍色燈光的警車。還有一輛救護車,在暴雨的沖刷下格外顯眼。
雷銘只得將跑車停在一旁,下車,皮鞋踩在積水裡,啪嗒啪嗒地朝前走去。
香媽撐着一把黑色的長柄大雨傘站在別墅門口,接受警察的詢問,她眼尖,一眼看見了站在雨裡的雷銘。香媽猛地倒吸了一口氣,顧不得面前還在做記錄的警察,她急急忙忙踩着地上的雨水朝雷銘小跑過去。
“少爺……少爺怎麼沒打傘啊?您全身都溼透了呀!”
“發生什麼事了?”雷銘面無表情地看着她,溼噠噠的頭髮黏在他的臉頰上,雨水順着他立挺的五官滑落,可是雷銘完全不在乎。
香媽只得將李彬失蹤的事情告訴了雷銘。
“……小姐懷疑他是進了林子,這不她衝進林子裡去找,已經好幾個小時了,小姐和彬彬誰都沒有從林子裡出來,現在……現在又這麼大的雨……警察都進去找了,但是……都還沒有小姐和彬彬的任何消息啊!”
雨聲打在屋檐上、地上還有樹葉上的聲音太大,現場還有警察的聲音,香媽幾乎是吼着說完這些話的。雷銘整個人瞬間都懵了,他扭頭看向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森林,難以相信裡面會是什麼樣。
雷銘整個人的神經立刻緊繃起來,完全不在意自己再度衝進了暴雨裡。
“少爺……少爺!”
香媽大喊着,想要追上去,卻又怎麼可能追的上呢?
雷銘直接衝進警察圈起來的警戒線,鑽過去,跑進了林子裡。
周圍的警察都傻了眼,趕緊用對講機通知林子裡自己的同事。
雷銘的耳邊都是對講機運轉的滴滴聲音,但是他顧不了,踩着泥濘的水坑,轉眼消失在黑暗深處。
……
……
此時的李彬已經完完全全撐不下去了,他背靠在大樹幹上,冷得臉色煞白,嘴脣發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周邊全是朦朧的水霧,地上是,樹葉上是,空氣裡是,將李彬包裹得水泄不通。
他已經冷來完全不覺得自己冷了,地上的寒氣鑽進他的腳底,像是赤足踩在冰面上。他的頭髮被風吹得凌亂,太陽穴鑽心的疼。可即便如此,被他細心呵護的花依舊開得絢爛,彷彿和剛剛摘下來的時候一樣。
李彬解開自己外套的鈕釦,將花往自己的懷裡靠,扯着外套爲花遮着寒風,自己凍到麻木他都沒有對自己這麼好,卻對花難得的上心。
“……李彬……彬彬……你在嗎?”
似乎有什麼人的聲音在風雨聲中傳來,李彬側眸望過去,滿眼的黑暗。
呼呼呼的風,嘩嘩嘩的雨,沙沙沙的樹葉,哪裡有什麼人的聲音?
李彬深呼吸了一口氣,滿胸腔的寒意,想來只能是他的幻聽了。
他肯定,是走不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