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花含煙說出夜狂少時戀人的名字的時候,顧還卿驀然瞪大雙眸,以至於忘了自己在離地十多米高的石樑上,手一鬆,竟要一頭栽下去!
她驚了一身汗,掉下去倒不怕,可勢必要驚動龍浩與花含煙。
但什麼事也沒發生——
她慢慢地,慢慢地……慢得不能再慢地轉回頭,對上一雙深遂如潭的迷人墨眸。
墨眸的主人似乎一點也不驚訝,無視與她眼中巨大的震驚!乃至錯愕、驚懼、困惑及難以置信等複雜的情緒,只嫺熟地用一手攬住她的腰,將她提坐到他懷裡靠着,另一隻手則捂住她的嘴。
她驚訝於對方的平靜,對方卻若無其事的湊近她耳邊,親暱地含着她的耳垂吮了吮,幾不可聞地道:“乖,別出聲,萬事有我。”
話落,他放開了捂着她嘴脣的手,改圈到她的腰上,彷彿什麼也未發生,神態自若地去注視樑下的動靜。
他的雙臂交叉環抱着她,下巴就擱在她的肩上,清新好聞的男性氣息噴灑在她耳畔,他卻心無旁騖地垂眸於洞底,一臉的波瀾不驚,甚至連眸色都未改變一下。
長長的睫毛仿若凝固了一般,連顫都不顫,在他如玉的俊臉上投下了令人心醉的陰影。
顧還卿默默地地凝視了他半晌,耳中飄來花含煙的聲音,她也默默垂首去看底下。
偌大的山洞裝飾的如同富貴人家的起居室,一應日常擺設皆精緻華美,連梅瓶裡的插花都新鮮欲滴,山壁上的連枝燈將洞內照的極敞亮。
花含煙輕搖白底蘭花的茶盞,如搖晃着一盞美酒。
她淡淡地道:“當年,龍蝶衣化名柳蝶衣,與滄月的仁帝相戀,她一介孤女,其實根本沒有資格當仁帝的皇后,但是,在仁帝和她多年的不懈努力下,她還是當上了仁帝之後。這其中,他們非常相愛相敬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便是龍蝶衣顯示出了她非凡的一面,使得滄月皇族心服口服,從而獲得了臣民的認可。”
說到這裡,她看了對面的龍浩一眼:“你是龍蝶衣的後人,想必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吧。”
“你別高看我了,我真不知道。”龍浩對花含煙坦誠無畏:“我所知道的一切,大部分出自你的外祖母和娘之口。”
於是花含煙繼續道:“那時,滄月山之巔常有一隻體形龐大的怪獸出沒,這隻巨大的怪獸肚子一餓便下山覓食,它好吞食人肉,又愛撞毀房屋,每次它一下出現,滄月國內必是腥風血雨,災禍從生。”
“可怪獸皮粗肉厚,不懼弓箭,連火都不怕,它來無影去如風,速度快的無與倫比,每次肇完事就跑的無影無蹤,想抓它都抓不住。”
花含煙看了龍浩一眼,目光別有深意:“這隻怪獸在滄月國爲禍多年,人人聞之變色,可誰也奈何不了它,唯獨龍蝶衣不怕它。”
“龍蝶衣馴服了怪獸,甚至拿它當座騎!”
花含煙漆黑大眼裡笑意閃現:“你可知道,當她露出這麼一手時,曾經激烈反對她爲後的爲人是多麼的害怕嗎?”
龍浩瞭然點頭。
此時,花含煙卻嘆了一口氣:“然而,龍蝶衣因這隻怪獸而坐穩滄後之位,卻也因這隻怪獸招至禍患……她隱姓埋名、銷聲匿跡這麼多年,若一直這麼不顯山不露水下去,或許夜玹一輩子也找不到她,也便不會有後面那麼多事了……”
“可惜龍蝶衣大意了,她大概以爲夜玹這麼多年未找來,或許已經放棄了,所以才大膽的牛刀小試。但是她低估了夜玹的貪婪與堅持,也低估了她自己本身的價值。”
花含煙苦笑了一下:“夜玹正愁找不到她,都有點絕望了,忽地卻柳暗花明,可謂踏破鐵鞋無覓處。”
顧還卿側耳聆聽,龍蝶衣與夜玹的恩怨,她曾聽軒轅黛講述過,但卻沒有這一段——她只知道夜玹找尋龍蝶衣多年,最後終於找到了,卻不知道是因爲這個原因。
這個時候,龍浩神色黯然地開腔了:“夜玹此人精於算計,絕非泛泛,他打聽到我曾祖母的消息,自知單槍匹馬敵是奪不回她的,於是他回去養精蓄銳,重新籌謀一番,五年之後又捲土重來,一舉毒死仁帝,搶走了我曾祖母!”
龍蝶衣是老西羽候的曾祖母?!
顧還卿用力抓緊姬十二的手臂,姬十二卻平靜地直起身,伸手將她背後長長的青絲全部撥到她的頸側,理順,然後再度貼上她的背。
“……”顧還卿。
與此同時,洞底的花含煙對龍浩頷首:“是的,後面的事你大概都知道。你曾祖母渡過一段慘無人道的日子,直至產下了你祖父,她氣絕身亡,才結束了她悲慘的命運。”
“但她也是個極厲害的女子,無論夜玹怎麼折磨她,她一直到死都未對夜玹吐露龍氏三寶在哪!夜玹懷疑她將三寶交給了仁帝,外加他爲你曾祖母所傷,成了一個性格扭曲的閹人,想法也變得格外的奇怪與貪婪,甚至殘忍至極!讓人琢磨不透。”
“他們夜氏一族費盡心機,甚至不擇手段,對龍氏家族做了許多傷天害理之事,無非是爲了得到龍氏三寶,夜玹又怎肯任即將到手的寶物落入他人之手?”
“於是,夜玹開始訓練獸兵。”
說到這裡,花含煙再次停下來,問龍浩:“你知道夜玹的馴獸術從哪得來的嗎?”
龍浩低聲道:“應該是我曾祖母那裡,夜氏家族的人擅長擺撲朔迷離的古陣法,沒聽過他們家族的人會馴獸。”
花含煙眸光微冷:“他不但馴獸,還派人到林邑國,找林邑國的使象者討教訓練象軍之術,以期組成一個強大無比猛獸軍團!”
林邑國地處熱帶雨林,從林密佈,環境適合大象生存,這些大象爲林邑國的人民所馴服,很聽他們的話。
就是現如今,中國雲南等地民族還多有使象者。
歷史上,隋煬帝聞林邑國多奇珍異寶,便想派兵佔領林邑國,以圖把奇寶據爲己有,但遭到林邑國的強烈反抗——林邑國的士兵驅趕着一羣羣大象作戰,曾一度讓敵人死傷無數。
這種被訓練於戰爭的象亦稱戰象——經過訓練的戰象,作戰時衝鋒陷陣,勇猛無敵,能破城門、毀營壘、折武器、踏敵軍、陷敵陣,能給敵方造成極大的殺傷。
不過戰象的弱點也多,它們無法克服怕火的天性,外加怕獅子,且防禦力差兼速度慢,有時被敵人利用得當,反而會給己方帶來極大的損害。
“夜玹此人覺得象軍不堪大用,他的野心更大!希望能訓練出一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獸軍!”花含煙目露輕蔑之色:“但可惜的很,他們夜家只從龍蝶衣那裡竊取來一點匹毛,於馴獸和御獸一途,始終不精通。”
“迦南島上有不少珍禽異獸,夜家千方百計的大量網羅那種皮粗肉糙,體形龐大的獸類爲己用。你還別說,這些野獸經過數年的豢養及訓練之後,真給夜玹派上了用場!”
“他帶着這支數量龐大的獸軍,以及他多年蓄養的兵馬,大敗滄月!仁帝的胞弟滄月大帝及衆多的滄月皇族宗親悉數被屠,唯有仁帝的十二子滄月太子在衆多護衛的保護下,帶着宮眷成功出逃。”
龍浩接過花含煙的話茬:“也就是後來的軒轅族。”
花含煙點點頭:“本來夜玹的野心遠不止如此,但那個時候,你祖父已有十來歲,他逃出禁錮之地,趕到滄月帶走了那批獸軍,短短時日內弄的夜玹措手不及,軍心大亂,以至於無法開展他的皇圖霸業。”
“我祖父很厲害嗎?他才十來歲就能御獸驅獸?”龍浩的聲音非常艱澀:“那爲什麼我和弘兒一點這方面的天分也沒有?”
“哈哈哈!”花含煙突然拍桌大笑,笑聲在洞府中發出激越的回聲:“哈哈哈……你祖父豈止能御獸,他還能御龍呢!哈哈哈……”
直到笑夠了,花含煙才止住笑聲,伸指揩了揩眼角的淚水,喘着氣道:“龍浩,你傻啊!迦南島的龍氏一族大多是龍御天的後代,而龍御天自詡是御龍氏的後代,我們花氏家族的祖先則自詡爲豢龍氏的後代,兩族的先祖皆認爲自己有‘養龍’和‘御龍’的本領,我姑且信之。”
“但是,你難道忘了,不管御龍也好,豢龍也好,其傳人每代皆只有一個,而這個傳人也不是誰都有資格和能力勝任,他(她)們都有非常特殊的能力。”她指着龍浩道:“很顯然,你不是你們那一代的傳人,而龍豔光纔是!”
龍豔光,夜狂的初戀情人,同時也是龍浩同父異母的妹妹,她原本是要嫁給夜狂,給夜狂做太子妃的,後來不知爲何成了其父夜皇的寵妃。
據花含煙的講述,龍蝶衣死時,咬破中指,在那個父不詳的男孩額頭寫“龍羽龍”三個字,然後才嚥氣。
而龍羽飛十來歲就能帶走夜玹的獸軍,其能力可見一斑。
只是龍羽飛逃走以後,他畢竟還是個孩子,遠不如夜氏家族的人老謀深算,最後還是被夜氏家族的人捉住。
龍羽飛拒不爲夜氏家族所用,也不透露三寶的任何信息,而彼時夜玹也始終未從滄月獲得任何有關龍氏三寶的迅息。
不過他也有意外的收穫——滄月皇族有一個巨大的寶藏,裡面黃金成山,瑤、碧等美玉成堆,且有數之不盡的珍奇寶物,珠光玉器,琳琅滿目。
夜玹既想控制龍羽飛,又想得到龍氏三寶,更想奪得滄月皇族鉅額的寶藏,只是及至他駕崩,都沒有得償所願。
於是他傳位其子,讓其繼承他的遺志——夜玹在成爲閹人之前,其通房和侍妾已爲其產子。
龍羽飛生子龍瓏,繼續活在夜氏家族的陰影下。
龍瓏娶親之後,生子龍浩,即是現在的老西羽候,他不屈服現有的命運,千方百計向花氏家族求救,終於送走了龍浩。
龍浩被花家撫養長大,一直未曾被夜氏找到。但龍瓏逃脫未遂,連累妻子橫死,後又娶妻,生女龍豔光。
龍豔光在夜焰國皇宮內長大,和前夜焰太子感情深厚——其實在花含煙看來,這也是一個陰謀。
“很奇怪,夜氏的男子都只想得到龍氏的女子,卻不會對龍氏的男子動心思。”
當時,花含煙曾一臉深思地道:“像龍羽飛,龍瓏,娶的皆是普通女子,並非夜氏的姑娘。所以我認爲夜狂對龍豔光施美男計,說什麼要娶她做太子妃,其目的無非是得到她的人,或者是爲了龍氏三寶。只不過,他慢了一步,被他老爹捷足先登了。”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甚至十七都圓,而在東籬山和東翁山上觀賞月亮,無疑視野最好。
可顧還卿完全沒有賞月的心思,她抱膝坐在東翁山的一塊巨石上,目光有些虛無地眺望着遠處的夜色,寒涼的夜風吹拂着她的長髮與衣衫,她卻宛若石化,久久不曾動彈一下。
她居然是龍豔光和夜皇的女兒?!不,或許該說初一是龍豔光的女兒,小名叫央央。
這也難怪闕奶孃在私底下一口一個小公主的叫她,原來如此!
可現在要怎麼辦?夜皇和夜氏皇族是軒轅黛和姬十二,乃至整個軒轅族不共戴天的仇人,她身爲夜皇的女兒,同樣是他們恨之慾除的對像!
她可以不選擇夜皇,只做一個與夜氏皇族沒有關係的普通人,但軒轅黛和姬十二能忘掉她的身份,軒轅族能接納她麼?
未必吧!
換了她,也無法坦然與仇人之女喜結良緣,甚至平常視之。
“不冷嗎?咱們該回去了。”身後傳來姬十二柔和醇淡的嗓音,他伸出手臂,順勢將她環入懷中,替她擋住不羈的秋風。
顧還卿陡然變得脆弱起來,只覺鼻酸——他們多不容易才走到今天這一步,尤其姬十二,他爲她付出良多,甚至犧牲了他的名譽,只爲了和她在一起。
可等待他的結局是什麼?
她微微吸了吸鼻子,眨去眼中的澀意,貼在他懷裡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爲什麼瞞着我?”
“沒有啊,我只是一直這麼猜測,未料到事實竟與我的猜想相符。”跟她說話的時候,姬十二的聲音依舊溫雅淡定。
“咱們要血拼嗎?你會不會殺了我?”顧還卿問得非常糾結。
啪!姬十二很不紳士的拍了她的臀部一記:“你這腦瓜子整日亂七八糟的想些什麼呢?我爲什麼要和你血拼,爲什麼要殺了你?”
這不明擺着嗎?顧還卿抓住他的手,不讓他繼續再拍。
“你只記住你是顧還卿,是我姬十二心愛的王妃,去他的夜焰小公主!你又沒有在夜焰國長大,更沒有幫着夜焰國做任何傷害我軒轅族的事情。”
顧還卿覺得他自欺欺人,他卻低頭問她:“若有朝一日我手刃夜皇,你會幫誰?”
“……”顧還卿頓時有點語塞。
這答案與“你媽和你老婆一起掉到水裡,你會救誰?”有異曲同工之妙,她考慮了幾秒,毫不猶豫地答道:“幫你。”
她又不是初一,充其量只是一個穿越者,夜皇並非現代那個疼愛她的父親,她可認可不認,何況她被丟在慕府,誰知是不是夜皇的陰謀詭計。
這樣的父親,她作死了纔會認他。
但姬十二可不同,他們一路走來,早已分不開了。
姬十二立刻得意地笑出聲:“你這答案深得我心,顯然我沒白疼你。不過夜皇已經七老八十三了,大概等不到我手刃他的那一天便會駕鶴西歸,省得弄髒我的手。”
夜皇是夜焰國在位期間最長的一個皇帝,時年六十有五,年近古稀,卻仍然霸着九五之尊的寶座不放,太子都早過不惑,快五十的人了。
坦白說,也許真等不到姬十二去收拾他,他就嗝屁了。
顧還卿對夜皇沒有好感,也不想管他的死活,對他更無半分敬意。
相反,因着腦子裡的記憶,她對龍豔光還有幾分孺慕之情,覺得她很可憐。
她推了推姬十二,仰首問他:“你覺不覺得奇怪,剛纔花含煙曾言龍豔光是夜皇的寵妃,可據我所知,夜皇的妃子中沒有一個叫龍豔光的,也無一個叫赤阿芸的。”
這動作將她的脣送到姬十二的眼前,她猶不知覺,姬十二卻從善如流的親了她一口,然後才道:“龍豔光的身份重要,再加上她曾和夜狂相戀,夜皇大約不會公佈她的身份,只會私下圈養着。至於赤阿芸,要派人去打聽打聽,夜皇妃子衆多,這種藉藉無名的嬪妃,也許早就死了也不一定。”
“不過龍豔光肯定還活着。”姬十二微眯着眼,語氣淡淡:“而且剛纔龍浩對花含煙說了假話,說什麼他不知道與夜狂相戀的那位女子是誰,要花含煙告訴他。”
顧還卿略一思索,腦中靈光一閃:“是因爲慕氏兄妹嗎?”
姬十二點點頭:“對,慕氏兄妹喝過龍之靈的解藥,據花含煙所說,龍豔光是傳人,她的血定能解龍之靈,而你的血也可以解龍之靈,再加上龍浩和皇甫弘都無什麼特殊的能力,是不可能擁有龍之靈或者有解毒能力的,所以慕氏兄妹喝的解藥,只能是龍豔光的血。”
“由此可判斷龍豔光還活着,只是不知道龍浩爲何要對花含煙撒謊。”顧還卿擰起了眉。
姬十二站在牆底下,仰首目送着顧還卿翻牆進顧宅,殷殷叮囑:“你只管好好睡一覺,什麼事都不要想,你只記得萬事有我。”
顧還卿蹲在牆頭,笑得甜蜜,雙眸彎彎若月:“你快走吧,我看着你走,不然我不安心。”
姬十二笑彎了眼,抿着脣角的笑意背轉身,手帶在背後朝她揮着。
顧還卿笑着看他走遠,直至他的頎長挺拔的身影沒入黑暗中,她才瞼下眼眸,幽幽嘆了一口氣,然後輕若無聲的躍下圍牆。
衣袂飄然間,她已置身顧宅外。
路旁有一棵桂花樹,八月桂花九月香,她跳起來摘了一枝,邊走邊放在鼻下輕嗅,模樣極是愜意。
“哈哈,顧還卿,你還得意的起來?我都替你憂心啊!”突然,她的身後傳來一道壓抑的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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