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賀其實有升遷的機會,就在朱高熾登基後不久,宮中有人來找他談話,想讓他進宮,而且是肥差。
可王賀毫不猶豫的就拒絕了,他至今都還記得那人的眼神。
這人是傻了吧?
咱家不傻!
王賀白嫩的身上在冒汗,熱氣蒸騰,他想起了在軍中的這些歲月,不禁尖聲嘶吼道:“大明威武!”
一直在靜默的羣體延遲了一瞬,然後習慣性的喊道:“大明威武!”
王賀算是半個知兵的,一聽這個聲音就覺得不對。他喘息着,看到前方的方醒腳步蹣跚,不禁想起了和哈烈的大戰。
於是他開始用力的吸氣,脖子開始膨脹,然後化爲一聲嘶喊。
“大明萬勝!”
隊伍猛地沉寂了,低落的情緒依舊悶在胸腔之中。
開口泄氣之後,王賀跑不動了,他閃到邊上,罵道:“你們忘記當年的話了嗎?要讓太陽照耀的地方,都有大明的疆土,你們忘記了嗎?”
他雙手撐在大腿上,身上的汗水順着往下流。用那尖利的嗓門喊道:“你們都是廢物!大明不需要你們去征戰,那些……先帝……”
想起朱棣,王賀不禁哽咽了,“先帝都駕崩於戰陣,若是他老人家看到你們現在的模樣,他可會去的安心嗎?”
沉默延續着,只是五千餘人陡然加速的呼吸聲迴盪在校場上。
這是在加速鬱積,讓那些茫然漸漸的積鬱,直至……爆發。
“德華這是在行險啊!”
張輔終究是來了,別的衛所他避諱不好去,就來看看聚寶山衛。
他的身邊就是朱勇,兩位國公察覺到氣氛不對。
“不是爆出來,就是徹底的廢掉,和兵痞差不多。”
朱勇雖然衝動了些,可卻也是老軍伍,一眼就發現了弊端。
“哎呀!德華摔倒了!”
朱勇聞聲看去,正好看到方醒拒絕了身後人的攙扶,自己爬起來,手和膝蓋上全是煤渣,然後又繼續跑。
“這是德華說的特質嗎?一支軍隊必須要有的東西,也就是軍魂。”
不放棄!
隊伍越發的沉默了。
人在累的快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往往會想起以前的事。
無數次的戰鬥一一在這些人的腦海中閃過。
那些激昂,那些血性,那些犧牲……
“我沒忘記……日月不易,永照大明!”
一個嘶啞的聲音從隊伍中衝了出來,就像是沉寂夜晚的閃電滑過夜空。
隨即有人摔倒,有人攙扶,隊伍好似活了過來。
“日月不易,永照大明!”
“日月不易,永照大明!”
聲音越來越整齊,越來越宏大。
“畢竟是聚寶山衛,他們不會沉淪,只會暫時蟄伏。”
張輔有些豔羨,方醒在武學裡多次提到軍魂,而軍魂就是這支軍隊的特質,只要沒有全滅,這支軍隊就能再次成爲那支無敵勁旅。
隊伍停住了,方醒的手和膝蓋在流血,可他沒在意,只是喘息着說道:“我知道你們憋悶的慌,失落的厲害,我也一樣。可我曾經說過,不見血,沒有殺氣的軍隊就是廢物,如今……如今你們也差不多了。”
“你們獲取的榮譽已經足夠多了,滿足了嗎?”
方醒的問題無人回答,他繼續說道:“我沒有滿足,因爲我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大,有許多豺狼在盯着大明,盯着你們的父母親人,誰能懈怠?”
“居心叵測的肉迷人在東窺,泰西人在發笑,準備等待時機做那隻黃雀……我們的征途無限,就算是征服了陸地,那我會帶着你們繼續去征服海洋,去征服……天空!”
“無盡的海洋和陸地還在等着咱們去征服,無數的敵人在等着咱們去廝殺,你們想躲嗎?那就回家吧。回家去抱孩子,回家去種地,希望你們不要後悔!”
方醒艱難的走向自己的衣服,林羣安走出來,吼道:“搏殺操練!”
方醒穿好衣服,艱難的走到大門處,張輔嘆道:“你何必如此,只需讓他們去見血就行了。”
方醒搖頭道:“這些人都是種子,我不希望他們以後變成殺人狂魔,那樣的不是種子,而是毒藥。可他們的征戰夠多了,勝利也足夠多,便麻木了。而我只能用各種手段去讓他們興奮起來,不然……他們就廢掉了。”
“下狠手了啊!”
朱勇在看着校場上的單對單搏鬥,看到一個軍士被打斷了鼻樑骨,鼻血狂飆,就有些興奮了。
“居然不認輸?好!好軍士!”
校場上的煞氣漸漸的濃郁起來,林羣安召集了副百戶以上的一堆人分散開去盯着,發現有下狠手會導致殘廢或是出人命的時候就出手阻攔。
可就算是這樣,校場上依舊是慘叫不斷。
張輔憂慮的道:“德華,這些將士都……都有了自己的想法,虎狼之兵啊!”
人很奇怪,想法越多,人就越越不堅定。一個城市裡的奸猾男子,哪怕他的力量比一個憨傻的鄉村男子的大,可單打獨鬥他依舊打不贏。
爲何?
想法多了,就怯了,做事會三思而行。
這也是歷代開國時軍隊強大的原因之一,等生活安穩後,征伐減少後,大家的想法就多了,然後……就是沉淪。
所以軍中練兵首先就是打掉所有的想法,萬衆一心,除去操練殺敵之外,最好什麼都別想。
方醒搖頭道:“這些將士平時操練殺敵,歇下來就組織學習,他們不是普通的將士,以後……等陛下和殿下認可之後,他們就會是種子。”
“殿下……德華,你要小心。”
等聚寶山衛的人慢慢散往各方時,張輔擔心方醒會坐在火堆上。
方醒活動着雙腿,膝蓋處疼的厲害:“不會,林羣安和王賀,包括後面來的那些千戶官,實際上是他們在統御着聚寶山衛,而我……”
“而你卻給他們灌輸了軍魂!”張輔很嚴肅。
校場上塵土飛揚,不時有人被攙扶下去。有時會看到郎中飛奔過去,然後踢打着把同袍打傷的軍士,急匆匆的處置傷患。
“軍魂第一重點就是大明!忠誠於大明!”
“興和伯,你這是早就有了防備?”
朱勇津津有味的看了半晌搏鬥,見縫插針的問道。
方醒正色道:“無私心,自然而然就是這樣了。”
“沒吃飽,又餓了,走,我請客!”
……
三人進城去了第一鮮吃飯,朱勇頻繁問方醒關於軍心士氣的調整手段,而方醒也沒藏私,把他調教聚寶山衛的思路告訴了他和張輔。
“……就是要去傾聽,去了解將士們的想法,然後你纔能有的放矢,否則空話大話誰都會說,可你看看誰搭理你……”
正吃着飯,方醒和朱勇之間也漸漸的熱絡起來,而張輔也樂於見到這樣的場景,就獨自自斟自飲。
“老爺,馮雲死了!”
葉青敲門進來,身後卻是瀋陽。
“他怎麼死的?跳河還是上吊?”
馮平既然敢伸手對付陳嘉輝和于謙,方醒自然不會同情他的遭遇。
被降職之後羞於見人,那至少說明馮平知道些廉恥。
瀋陽看看張輔和朱勇,說道:“是被人殺了。”
呃……
“誰下的手?”
“不少人目擊是殺豬的青皮搶劫,後來馮平就死了,脖子上一刀,從痕跡上看,他還轉身走了一段路才倒下……”
“那幾個青皮是被五城兵馬司的人收拾過,後來就去殺豕,馮平莫名其妙的去了那個貧民纔會去的地方,然後……”
“可你卻來了,這是爲何?”
方醒的面色微冷,“可是有人說是我殺的人嗎?”
瀋陽點頭道:“是,外面有不少人說是您對馮平暗恨於心,於是就叫人出手殺了他泄憤。”
“德華不會殺這等人。”
張輔毫不猶豫的就爲方醒背書,而朱勇在遲疑了一下之後也說道:“這是污衊。”可他的心中卻有些不以爲然,因爲換做是他的話,大抵也會讓馮平的日子不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