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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熙說出這番話後心情舒暢了些,最後告誡道:“咱們這裡現在是千頭萬緒,殿下不在,就只能靠着咱們來牽線,一處出錯,處處皆錯,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等男子走後,袁熙開始寫信。
信的內容很簡單,只是說掛念家中的老父,聽人說老父的身體不錯,心中寬慰,喜不自禁。只是老父年邁,卻需要家人時時盯着,有些小問題就要及時請郎中看了。
最後信中說道:兒子在京城這邊已經去訪名醫了,只等找到,就重金請了去。
把信封了,外面做了記號,一旦被人私自拆開就能看到。
“明日發出去。”
把書信交出去後,袁熙簡單在臉上塗抹了一番,然後就出門遊逛。
一年之計在於春,開春了,要幹活,不然一年都沒收成,就等着一家子餓死吧!
街上人流滾滾,大部分人都是腳步匆匆,或商或農,正如這大明的國勢一般,百業興旺。
這等場景在大家看來就是盛世風範,可在袁熙的眼中卻刺眼的很。
民心一旦穩固,馬丹造反都沒人跟你。就算是你強拉壯丁,可等到了戰場上,你還得擔心他們反戈一擊。
所以造反從來都是個技術活,沒這個技術的,或是時運不濟的,撲街的太多。
看到那些行人大多面色多了紅潤,袁熙在心中喟嘆着。
他不是那等腐儒,自然知道這是大明最爲輝煌的時代。歷史之勢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可朱濟要做這個逆賊,他唯有的只是跟隨,並竭盡全力。
他在街上晃盪了半晌,最後找了個賣鍋貼的小攤坐下,要了鍋貼和稀粥。
鍋貼最近有些成爲大明代表性美食的趨勢,不但是大酒樓裡有,街上也有,甚至還有人挑着擔子到處吆喝叫賣。
袁熙看到一個老漢帶着七八歲的孫子坐在對面,他要了五個鍋貼,粥沒要,就用油紙託着,遞到孫子的嘴邊讓他吃,還讓他別把裡面的粉絲給掉了。
老漢穿着一身洗白了的布衣,臉上的肌膚黝黑。他聞着孫子咬開鍋貼後散發出來的香味,咽喉涌動了一下,然後咧嘴笑了。
那黃色的牙齒看着有些噁心人,可那笑容卻格外的純淨。
“如今這日子也算是好過了,以前誰願意花錢在外面吃東西,在家都得摳着和麪。”
一個男子看到那對祖孫一個笑的開心,一個吃的開心,不禁就感嘆道。
老漢聽到後就單手託着鍋貼,回頭道:“是啊!以前還時常聽到塞外有蒙元人作亂,如今算是清靜了,家中種了不少土豆,不但全家能吃飽,多的繳納了糧稅之後還能拿去賣了,不然哪來的錢鈔出來吃東西哦!”
男子贊同道:“那是,現在日子好過了,塞外好像有又些不大太平,不過興和伯已經帶着聚寶山衛出塞,咱們也算是高枕無憂了。”
方醒……
袁熙微笑道:“興和伯那可是國朝名將,每次征伐都有他,倒顯得大明的武勳們沒多少用處。”
一個坐在邊上的男子說道:“那可得小心了,當年前宋時可是什麼…..那趙匡胤譏諷手下的將領,讓他們卸了兵權,回家享福。興和伯可別……”
那個男子一聽就皺眉道:“外面不是說了嗎,興和伯自己願意一輩子都是興和伯,說是先帝給的封號,就不願意升爵,這樣的人忠心耿耿啊!”
袁熙吃着鍋貼,含糊的道:“聽說要動藩王呢,估摸着要削藩。”
這話沒幾個人願意接,全因此時藩王宗親的人數規模還不大,禍害也不算特別大,所以名聲還沒以後那麼臭。
不過男子卻有些不屑:“那是陛下的親戚呢!你說動就動?多半是謠言……”
說着他準備教訓一下袁熙,偏頭卻發現人沒了。
“那人看着就不正經,要是還沒走……哎!他給錢了嗎?”
“咦!那苟日的沒給錢呢!”
……
“陛下,外間對此事的議論沸沸揚揚,臣……以爲此事不可,萬萬不可!”
楊士奇有敢諫的名聲,這個時候他也願意充當排頭兵。
朱高熾面無表情的聽着,目光停留在那個鎮紙上。
“……藩王……乃是大明的屏藩。”
楊士奇有些痛恨此時的自己,可違心話卻必須要說,這是套路,不說不行。
“若是屏藩大亂,大明就亂了,臣懇請陛下三思!”
“臣懇請陛下三思!”
羣臣拱手齊聲道,聲音傳到了殿外,抱着掃帚坐在平臺和臺階下交叉角落的宋老實摸摸懷裡的點心,喜滋滋的道:“陛下又給了點心呢,留給娘。”
朱高熾最近經常會賞賜點心給宋老實,可宋老實每每把點心捂發黴了都不吃,於是樑中就勸了勸,可卻依舊如故。
而朱高熾知道了也是一樣,每天照給!
……
殿內,朱高熾眯眼擡頭,看着羣臣說道:“兼併之風愈演愈烈,誰之過?”
羣臣心中一凜,知道皇帝這是藉機發飆。
大明立國之初,那些勳戚們爭奪的是良田,可在朱元璋的盯防下,他們也不敢太過肆無忌憚。
而現在的藩王勳戚兼併土地卻是平常,加上官員文人,這三股勢力就是大地主的代表。
朱高熾心中微嘆,方醒當年給朱瞻基說過這三股勢力的禍害之處,如今看來卻是絲毫不差。
所以別看文武對立,可在很多時候他們其實都是戰友。
這是利益的結合體!
朱高熾想起了那個新名詞,心中冷笑。
沒有利益哪來的拉幫結派?
沒有利益哪來的爭鬥?
朱高熾面色不變,淡淡的道:“朕說過了,百姓纔剛吃飽飯,不,有的地方依舊吃不飽,穿不暖,勳戚藩王們……還有那些人要收斂些,若是錢鈔不夠用,朕多年來也積攢了些東西,跟朕要,朕來給!宮中節衣縮食也給他們!”
這話幾乎就是在指着鼻子罵人。
你們窮瘋了嗎?
沒飯吃了嗎?
一天就記掛着那些田地,一天就記掛着從哪裡多撈些錢財!
無恥!
這下連張輔都不自在了。
英國公府也兼併土地,而且都是好地。
哪怕他敢說自己持身正,可卻不敢擔保下面的人是否用了陰狠的手段去奪取百姓的田地。
這一點此時的文官們大抵是要驕傲一番,鄙夷武勳一番。
朱高熾看到了文官們鄙夷的眼神,想起接到的密報,不禁想起了方醒。
人有**,就別想着什麼徹底釐吏治,只能是儘量控制罷了!
文官們終於揚眉吐氣了一回,卻沒看到上面的皇帝面帶譏色。
楊榮知道皇帝需要文武之間的平衡,他等了一下,說道:“陛下,藩王若是被收了土地,那多半是不甘心的,臣以爲當徐徐圖之……”
這個和稀泥的首輔,當真是沒有骨氣!
各種眼神在楊榮的身上聚焦,可在大家的潛意識裡,瞄準的不過是那個位置罷了。
你這是給皇帝下來的臺階嗎?
可從目前來看,皇帝就是鐵了心的要拿自家親戚開刀,你這個……有些假吧?
朱高熾坐在上面,大殿裡被炭火燒的暖洋洋的,可他卻倍感冰冷。
這就是皇帝的位置,高處不勝寒,孤獨而冰冷。
“諸卿所言極是,朕那日卻是隨意了……”
臥槽!
羣臣看向楊榮的眼神馬上就不對了。
你是不是和皇帝私下溝通過了?
奸佞!
朱高熾把這些眼神收進眼裡,說道:“藩王不法朕痛恨不已,朕說過了,要憫民,別虐民,可許多人卻把這話當做是過眼煙雲,過後即忘。戶部。”
夏元吉出班應道:“陛下,臣在。”
朱高熾淡淡的道:“要仔細清查各地藩王侵佔的土地,查清楚,報上來,朕要一一糾正了!”
轟隆!
朱高熾的話恍如一記春雷在大殿內炸響,羣臣心中大驚,繼而生出了無力的感覺來。
皇帝這是早有預謀嗎?
先拋出收繳藩王土地的方略,等羣臣和外界大多反對時,他再迂迴一擊……
這一擊太漂亮了啊!
楊榮的眼中精光一閃,有些驚喜之色閃過。
有些藩王的封地內民怨不小,大多是侵佔土地引發的。
這些怨言多多少少都傳了出來,朱高熾此時出手,那就是爲民做主。
而且還是大義滅親!
數遍了歷代皇帝,如當今這般的有幾人?
而且藩王開頭之後,勳戚和那些侵佔了民田的人……你們退不退?
皇帝的親戚都退了,你們難道比皇親還能耐?
有些臣子都醒悟過來了,看向朱高熾的眼神中帶着敬畏。
這樣的帝王雖然並沒有先帝的赫赫武功和一力決策的果敢,可他卻就像是藏在棉花裡的針,當你輕視他時,會被扎的痛徹心扉。
民心所向,這纔是王者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