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爲他造勢?”
結果老儒們被請了來,滷肉幾盤,濁酒一壺,然後曹瑾就說了方醒交代的事。
曹瑾淡淡的道:“不是他,是陛下。”
“那又如何!”
所謂的忠君愛國,那只是在外面喊的口號,私底下大家都有啥說啥。
一個老儒說道:“陛下也不能爲所欲爲,否則就是昏君!”
不用曹瑾,邱幀看了他一眼,說道:“你們不就是念着當年的那位嗎,可從文皇帝開始,大明安定了,到現在南征北戰,舉世無敵,這等國勢,誰敢說昏君?!”
那老儒訕訕的喝了一口酒,然後巡視了一番幾個碟子,選中了豬頭肉下手。
曹瑾說道:“對外無敵也就罷了,可國中的百姓也漸漸吃飽了飯,大多有了餘錢,諸位都是飽覽史書的,哪朝哪代這般蒸蒸日上的?可有?”
幾人無話可說,但要讚美皇帝和方醒卻是萬萬不能的。
曹瑾就換了個口吻說道:“陛下強硬,那興和伯更是比鐵還硬,南方有多少人頭讓他們砍殺的?你們不心痛,老夫還心痛吶!”
他的眼中多了水光,說道:“那些都是我名教的種子,遭此劫難就夠了,難道以後還要讓他們和鐵器碰撞?你等可忍得?!”
……
方醒到了都查院,劉觀目前在這裡和鮑華聯合辦公。
御史們大多都下去了,包括李二毛。
劉觀和鮑華面色慘白,見方醒來了,就訴苦道:“那郭候造反誰能料到?縣丞降了他們,也不是御史監察不力吧,可六部相互推諉,現在都說是都查院沒發現這等逆賊,有大過。”
鮑華也說道:“大半年前本官就派了許多御史到各地去巡查,劉大人那邊也是一樣,可終究無法一一查清,出了霍嚴殉國之事,大家就怕陛下會拿人來開刀,爲天下人提個醒,不然說到大理寺,說到御前去,這事也和南北都查院不相干啊!”
“扯淡!”
劉觀現在是小團體的人,方醒當然要護着他。
他坐下後,見鮑華有些爲難之色,就知道這人是擔憂以後和南邊的同僚難相處。
“本伯立功無數,在軍中威望也高,說造反有人信不?”
劉觀愕然,鮑華尷尬,甚至都不想聽。
方醒卻自顧自的說道:“咱們不是郭候那等井底之蛙,得有根基才能造反,對吧?所以說,本伯的根基夠不夠?我看是夠了,可陛下也沒疑我啊!”
這廝又開始胡謅了。
有人說過,這天下的武勳都可能會造反,就方醒不成。
他得罪的武勳不少,天下的文官和文人幾乎都是他的對頭,他造反?造個毛線!
他前腳造反,後腳全天下都會聲討他,然後天下人都知道他是謀逆,是逆賊。
所以方醒一通胡謅非但沒安慰了這二位,反而讓他們憂色更濃。
“別想了,此事本伯覺得最大的責任就是縱容。”
“縱容?”
鮑華知道方醒能影響到皇帝的決策,所以爲了能脫責,他也決定好好的配合一次。
“對,從上到下的縱容。”
方醒分析道:“那郭候不過是一介舉人,如何能在這二十餘年裡弄出了那麼大的家當?歷任官吏都不知道?聽聞他家的田地遍及周圍幾縣,他們不知道?”
鮑華點頭道:“肯定知道,可那都是默認的,但郭候這個侵吞還是太多了,地方官員應當要干涉。”
“有情弊!”
劉觀的三角眼眯着,絲絲冷光散漫出來。
“肯定是有人收了好處,而且是一代接着一代的在收,不然他一個小小的舉人,隨便一個知縣就能讓他破家!”
“誅殺逆賊三族!”
“讀書人不要臉!”
“支持清理投獻,反對的都是逆賊!”
“剮了郭候!千刀萬剮!全家老少都殺了,女的爲奴爲婢!”
這時外面一陣喧譁,劉觀和鮑華面如土色,以爲是那些百姓被激起了公憤,於是要來衝擊都查院。
可方醒卻在無奈的苦笑。
果真商人就是商人,說到殺郭候全家時,居然還不忘留下女的。
外面一個小吏不顧禮節衝了進來,喊道:“大人,好多人在外面。”
這時小刀進來說道:“老爺,那些商人聽聞了霍大人的壯烈,一時怒氣不散,就來了這邊和六部情願,要求嚴懲那些逆賊。”
劉觀心中稍定,聽着外面喊聲,卻發現有些問題。
“興和伯,反對清理投獻的……不少啊!”
鮑華也不是傻子,他仔細一想,就覺得那些商人沒膽子把矛頭對準所有的士紳和讀書人,那麼必然是有人慫恿。
商人重利不重情,那多半是他吧!
“興和伯,大多數啊!”
鮑華只能無奈的勸道。
南方有多少讀書人?這個估摸着得好生統計一番。
有人大抵會說大多數讀書人都沒功名,可現在沒有,以後說得清?
你去問一百個讀書人,大抵九十九人都篤定的相信自己以後能中舉。
是的,進士不說,能改換門庭的舉人卻是必須要中的。
不然書中哪來的黃金屋和美女?
這也是那些頭髮都白了還在考試的原因。
那麼多人反對,都打倒了,大明大抵也就徹底癱瘓了。
方醒只是木然,鮑華不瞭解他,就勸道:“興和伯,此事不可啊!”
劉觀已經緩過來了,危機一去,他就開始琢磨着自己能在裡面得到什麼好處。
他目光微微轉動,不小心就和方醒對視了一眼。
那眼神冰冷,嚇了劉觀一跳,頓時什麼好處都忘記了,說道:“鮑大人多慮了,興和伯不是莽撞之人,只是要壓一壓他們罷了。”
鮑華看了方醒一眼,方醒起身道:“本伯從後面走,劉大人,鮑大人,都查院要盯緊了那些官員,誰站錯了地方要記下來,不然等東廠和錦衣衛的名冊到了北平,你們可就被動了。”
他從後門出了都查院,陳默已經在等着了。
這廝把褲腿剪了一半,成了五分褲,胸口的衣襟敞開,只是白白嫩嫩的,少了護心毛,看着就像是個家道中落的地痞。
“興和伯,那黃儉又去問消息了,而且臉上有淤青,看着好似被砸的。”
方醒站在都查院的後門外,看着前方的屋宇,吩咐道:“還不夠,要恐懼。”
他帶人走了,陳默想了許久纔想到了這話裡的含義。
等到了內城牆下面時,陳默找到了陳三。
“三哥,我這裡有個活計,大價錢。”
陳三在打盹,前幾日得了黃儉的一貫錢,分了些給手下的兄弟,他還不差錢,所以沒精神。
“多少?”
陳默說道:“五貫錢!”
陳三睜開眼睛,眼神凌厲。
陳默委屈的道:“三哥,我哪敢哄你。這人剛纔是我在都查院外面遇到的,還先給了一貫錢呢!”
陳三面色稍霽,看了一眼對面的青皮,低聲問道:“要殺誰?”
臥槽!
哪怕是在這邊臥底許久了,可五貫錢居然就能買一條人命,這個真是嚇到了陳默。
他坐在陳三的身邊,低聲到:“不是殺人,只是讓那人難受,最後是怕,怕的絕望了。”
陳三眯着眼看着對面,對面就是他的競爭對手。
他衝着那個青皮頭子陰森的笑了笑,然後盯着那人對陳默說道:“是士紳還是小官?不然也值不了五貫錢。”
這便是底層人的生存智慧,陳默暗自佩服,說道:“是士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