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縉覺得自己已經是生無可戀了,回家嗎?可想到家中的妻兒,他覺得自己就是個廢物。
朱棣的一道諭旨就廢掉了他解縉的未來之路,他已經四十七歲了,估摸着等太子上位,早已不堪驅使。
至於上次方醒說的學院任教,他根本就沒興趣。
在經過多年的宦海生涯後,解縉覺得自己的心已經不能安靜,再也沒有讀書時的那種蓬勃勁頭。
“……臣聞令數改則民疑,刑太繁則民玩。國初至今,將二十載,無幾時不變之法,無一日無過之人……”
解縉的身體一震,撐着從牀上起身,門外的聲音依然在繼續。
“臣見陛下好觀說苑、韻府雜書與所謂道德經、心經者,臣竊謂甚非所宜也……”
這是解縉當年被朱元璋選在身邊後的進言,洋洋灑灑一大堆,通篇都是意氣風發。
“陛下……”
想起朱元璋對自己宛如父親的關愛,解縉就忍不住回想起自己的作死歷程。
“我們走吧。”
門外的方醒把書合上,然後帶着朱瞻基出去。
“德華兄,這般刺激解學士,會不會……”
朱瞻基有些擔心解縉會自殺。
方醒笑道:“哪有那麼容易輕生的,解學士只是鑽了牛角尖,以他的聰明勁,只要想通了,什麼坎都過得去。”
朱瞻基想起解縉當年被朱元璋放回家,後來又被朱棣近乎是流放般的趕到了安南,心中稍定。
那樣的情況下解縉都沒絕望,此時不過是解職,解縉應該不會這般脆弱。
“讓你去調查大明的貨幣,可有什麼心得?”
兩人到了書房,方醒丟了個難題給朱瞻基。
朱瞻基沉吟了一下,“德華兄,小弟查看了歷年來寶鈔的發放情況,覺得沒有計劃性,而且很多時候不許以舊換新,讓百姓無所適從。”
“最關鍵的因素是什麼”
方醒對這種泛泛而談不感冒,就直接問到了核心問題。
朱瞻基回想了一下道:“小弟覺得還是信譽的問題,百姓不信任寶鈔,當年寶鈔的信譽幾乎崩潰,辛虧夏尚書用食鹽和寶鈔掛鉤,不然早就成了廢紙!”
“可怎麼解決?”
方醒可不是容易被忽悠的,而且朱瞻基既然是未來的皇帝,口炮再厲害也無用。
“德華兄,小弟覺得還是要從建立信譽上着手,首先必須要保障寶鈔的價值,這需要戶部的統一籌劃,讓寶鈔的發行更穩定些。”
哎!
方醒悠悠一嘆:“你還是沒有抓到事情的本質。”
朱瞻基還準備解釋,可方醒擺手阻止了他的話。
“寶鈔的關鍵還是資本。”
方醒想起以後變成廢紙的寶鈔就有些惋惜。
“若是戶部有大批的金銀作爲資本,那麼寶鈔的信譽問題就迎刃而解!”
在大明玩信用貨幣,方醒覺得純屬是腦抽抽。
“方醒……”
方醒正準備給朱瞻基說說國家資本的重要性,聽到這個聲音,他和朱瞻基都起身看向了門外。
“婉婉怎麼了?”
“方醒……”
婉婉一頭就衝了進來,小臉上掛着淚水,定定的看着方醒道:“婉婉沒有告密。”
“什麼告密?”
方醒有些不解。
婉婉哽咽道:“皇爺爺說你禁足期出門,不是我告的密。”
“哈哈哈哈!”
方醒不禁大笑起來,朱瞻基也是忍俊不禁,上去安慰道:“沒有的事,婉婉別往心裡去。”
一滴淚珠從婉婉的下巴掉落,她停住了哽咽,不信的道:“真的嗎?可是我剛纔和皇爺爺吵架了”
呃……
方醒的笑聲戛然而止,有些哭笑不得的道:“婉婉,你跟陛下說了什麼?”
一個嬤嬤進來給婉婉擦去淚水,她才握緊小拳頭,一臉義憤的道:“我說皇爺爺偷聽,然後說……我不喜歡他了。”
嘖!
方醒有些牙痛,和朱瞻基面面相覷,最後只得找來了樑中。
樑中的表情有些古怪,提起朱棣的反應時,他的表情就更古怪了。
“陛下好像有些……不渝,還有些……惱火。”
“你這算是白說了老樑。”
方醒覺得這事可大可小,於是就找來婉婉勸道:“這事只是陛下的障眼法而已,那個一百石俸祿無關緊要,陛下更不會去偷聽你說話,明白嗎?”
“真的?”
婉婉先是一喜,然後又是一憂。
“可是我都說不喜歡皇爺爺了……”
“沒事,回頭你送些東西過去,保證陛下轉怒爲喜。”
方醒去了內院,回來時手中多了幾副眼鏡。
“陛下看奏摺傷眼,你把這個送去,總有一副適合他。”
乾清宮中,朱棣正在看奏摺,時不時的把奏摺拉遠,身體也不自覺的微微後仰。
大太監正接過一杯茶,準備送過去,可擡頭卻看到了門外的婉婉。
“陛下,郡主來了。”
大太監把茶杯放在御案上,低聲道。
朱棣輕哼一聲,擡頭就看到了正依在門邊,怯生生看着自己的婉婉。
“何事?”
婉婉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走了進來,背在身後的雙手遞過去,喏喏的道:“皇爺爺,婉婉錯怪您了,這是婉婉的賠禮。”
朱棣的眼神有些惱火,盯着婉婉。當看到婉婉的小嘴一扁,大眼睛裡水光盈盈時,才勉強的道:“拿過來看看。”
大太監接過東西,嘖嘖誇讚道:“陛下,這靉靆可比上次的精緻多了。”
靉靆,就是上次鄭和出海帶回來的貢品,不過都是近視鏡,沒有老花鏡。
總計有五副老花鏡,婉婉走到案前,熱情的推薦道:“皇爺爺,您試試吧,看哪副眼鏡適合。”
朱棣不情願的拿起一副眼鏡戴上,婉婉狗腿的拿起一份奏摺,從遠及近的送過去。
連換了三副眼鏡,朱棣才能以正常的角度看奏摺,他問道:“可是方醒給的?”
婉婉嘟嘴道:“是,不過是婉婉孝敬皇爺爺的。”
連這個功勞都要搶啊!
大太監的嘴角噙笑,朱棣也是放鬆了眉頭,故作嚴肅狀道:“那看在婉婉的面子上,朕就勉爲其難的收下了。”
“去吧,不過不許在宮中燒火。”
得到原諒的婉婉歡呼着就跑了,朱棣微微一笑,然後拿起了一本奏摺。
“……殿下近日查看朝鮮、倭國圖冊,隱隱似有吞併之意。朝鮮,我大明之屏藩也,太祖高皇帝所列不徵之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