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蕩蕩的車隊一直在進城,兩邊的百姓已經從開始的震驚變成了麻木,只是有一種情緒在胸中醞釀着。
“這就是大明啊!”
一個儒衫中年男子眼圈發紅的感慨道。
邊上一個穿着補丁衣服的年輕人興奮的道:“可不是嗎,大明大明,啥叫大?地盤大,人大,錢大,這纔是大明!”
一個抱着孩子來看熱鬧的婦人不屑的道:“看你們說的,那是軍隊厲害,咱大明的軍隊把異族都打怕了,這纔是大明!不然你看看前宋,那些讀書人不是哼哼唧唧的說前宋如何的好,錢如何如何的多,可前宋在哪呢?”
那儒衫中年人不悅的道:“你懂什麼?此一時彼一時,那時的異族兇蠻,能扛那麼久,你可知是誰的功勞?”
那婦人把孩子抱緊,嗤笑道:“咱不知道什麼功勞,只知道家裡的老人說了以前事,說蒙元人就是當年滅了前宋的蠻族,可蒙元人現在在哪?都被咱大明給打跑了!咱們比一比,前宋和大明誰厲害?”
那穿補丁衣服的年輕人點頭道:“大嫂這話不假,聽祖輩說過,以前蒙元人在的時候,咱漢人就是下等人,直到太祖高皇帝把他們打跑了才安生些,如今陛下又經常出塞去打,也算是爲前宋報仇了吧。”
“無知之輩!”
儒衫中年人拂袖準備離去,可一個老頭卻從他的身後擠了出來,差點把他撞了個踉蹌。
正準備喝罵時,儒衫中年人卻看到那老頭宛如瘋癲的推開前方擋路的人,衝到了車隊邊上。
“想發財的癡人!這下多半要倒黴了!”
押送車隊的騎兵馬上拔刀,可就在他準備喝令時,那老頭卻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高喊着。
“大人,倭寇可是滅了嗎?”
那騎兵看到老頭並未有搶奪的意思,就喝道:“倭國都是大明的瀛洲了,還有什麼倭寇!快快閃開,否則殺無赦!”
“果真?”
老頭跪在地上,突然仰頭,淚水從那雙老眼中流淌下來,順着橘皮般的臉四處縱橫……
“兒啊!倭國沒了!沒了!倭寇也沒了!你便回來吧!”
儒衫中年人正在拍打着身上剛纔和老頭接觸過的地方,聽到這聲蒼老的呼喊後,他的手一僵,嘆息了一聲,搖搖頭就擠進了人羣中。
“那老頭肯定是從南邊遷移過來的,那些年南邊可是遭難了。”
一直以來,倭寇猖獗到了什麼程度?
從元朝開始就無可奈何,明初朱元璋派出使者,結果被斬殺,也不了了之。
最後就是禁海,遷移沿海諸島的百姓回來。
而這一切依然沒能阻攔倭寇的入侵。
“陛下萬歲!”
“大明萬勝!”
不知是誰喊了第一聲,然後那聲音就漸漸的多了起來,也整齊了起來。
喊聲漸漸向城中延伸,一直傳到了皇城中。
朱棣正在批改奏摺,審閱功勳,聞聲就問道:“外面何事?”
大太監使人出去問了問,回到答道:“陛下,金銀進城,有老人感念其子亡於倭寇之手,引得百姓高呼萬歲。”
朱棣嗯了一聲,就在大太監以爲此事了了之時,朱棣突然吩咐道:“去查了那人的來歷和底細,若是家中不堪,就給些銀錢讓他度日,交代裡甲看護好,莫要讓人欺了去!”
大太監趕緊答應了,黃儼湊趣道:“陛下仁慈,想那人必定會銘感五內。”
朱棣擡起頭,目光幽深的看着出去的大太監:“方德華有些話倒是不錯,所謂的盛世,大多是腐儒爲帝王捧臭腳,也爲自己的臉上貼金,何爲盛世?首要是吃飯穿衣,其次纔是脊樑骨。”
“不管是大明還是大明的百姓,腰板要挺得起來,這纔是盛世。”
黃儼一怔,想捧幾句,可卻不敢說。
“陛下,太孫到了。”
“好快!”
朱棣把硃筆一擱,起身道:“讓他進來。”
朱瞻基大步進來,下拜行禮。
“起來。”
朱棣看着風塵僕僕的孫子,心中快慰:“金陵如何?”
朱瞻基的臉黑了不少,不過氣質卻越發的沉凝了,他說道:“皇爺爺,金陵各衛所未見妄動,留守勳戚大概是察覺到了什麼,都說要把子孫送來北平,只是被孫兒拒了。我大明何時需要臣子的兒孫當質子了!那纔是取禍之道!”
“孫兒未及請示就擅自做主,請皇爺爺恕罪!”
朱棣含笑道:“你何罪之有,所謂的質子,不過是君王無能的外現,必不長久!”
朱瞻基起身,雖然長途跋涉,可依然是神采飛揚。
“皇爺爺,這一路行來,孫兒看到的是農者有其田,可商者卻稀少,有些上古時的雞犬不相聞之意。”
朱棣撫須道:“你倒是知道了,不過萬般政事只有一條,那就是穩!特別是關於百姓之事,一定要穩,切不可胡亂一氣。你記住了,高居廟堂者,施政當謹慎,必先查之,驗之。但政令一下,必要雷令風行,敢阻撓者當嚴懲之!”
朱瞻基躬身應了,然後說道:“皇爺爺,還有一項,就是地方的豪紳開始吞併土地了。”
所謂的豪紳,不是有功名在身的文人,就是有人出任官員的家族。
沒有這兩樣身份,你也敢去兼併土地?弄死你!
所以爲何陳默不願意呆在家中,原因就是這廝沒有功名,留在家中就是地方官吏的敲詐對象。
朱棣嗯了一聲,然後就沒了下文。
朱瞻基有些失望,就說道:“皇爺爺,孫兒告退。”
朱棣點點頭,等他走後,才嘆道:“天下之事,何其難也!”
等回到後宮之中,王貴妃已經準備了一杯藥茶。
朱棣皺眉喝了下去,然後有宮女奉上清水漱口,最後纔是喝的茶。
“方醒教的好太孫,一眼就看到了弊端所在,只是急切了些。”
朱棣若有所思的道:“農戶與世隔絕,商者……可溝通,而兼併土地,那些佃戶更是如奴隸般的存活,這大明到底……是誰的?”
王貴妃聽了悚然而驚,她看看左右,眼神轉厲,那些宮女太監趕緊出去,恨不能把耳朵給封住。
朱棣失笑道:“你倒是謹慎,這又不是唐宋,朕的皇宮內還無需這般小心。”
王貴妃低聲道:“陛下,君不密則失其臣,此言若是傳出去,天下將震怖了!”
朱棣握緊拳頭道:“是大亂!方德華倒是說對了,歷代帝王,除去雄主之外,無一不是文人的玩物。太子早就被文人給教成了那副德行,朕去之後多半是要被鉗制,瞻基,只有瞻基……”
“共天下,前宋乾的好事!”
朱棣脖子上的青筋蹦跳,把桌子捶打的幾欲散架,“一羣小人,謀身倒是機變百出,謀國便成了君子。”
“這般久了,只有寥寥幾人給朕上了奏摺提及兼併之事,其他人呢?朝中的諸君子呢?廟裡的菩薩,在裝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