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蓁蓁迷迷糊糊做了個夢,夢裡沒有李秉文,只有李蓁蓁一個人,獨自做飯吃飯,獨自上學放學。
有一天,她在學校裡被人截住了,那些人面目模糊,有點眼熟又好像不認識,只記得手臂上彆着個紅袖章,雖然穿着破破爛爛的,但是看着格外有精神。
他們大聲對李蓁蓁說些什麼,聽不清,有人過來把李蓁蓁的雙手扭在背後,也許是在夢裡,李蓁蓁也不覺得疼痛。
他們一起去了李蓁蓁的家,一羣人衝進去了,把房間裡的擺設掀得東倒西歪,衣櫃裡的東西都被翻出來了。
李蓁蓁不知道他們要找什麼,又有人衝着她喊,還是聽不清,那些人就開始打她。
突然,有人在水缸下找到一個地窖,他們大聲喊着,異常興奮,過了一會兒,他們擡着一個個大箱子從地窖裡走出來了。
李蓁蓁注意到,他們中的有些人衣服兜裡鼓鼓的,不知道放了些什麼。
那個一直站在背後的人動了,他按住李蓁蓁的頭往地上撞,又在她耳邊大吼大叫,到底要說什麼,李蓁蓁很想知道,突然,好像在無聲的曠野裡炸開一聲驚雷:
“打洗你!”
李蓁蓁猛地睜開眼睛,天已經亮了,有清泠泠的光從窗戶照進來,衚衕裡傳來小童嬉鬧的聲音,“打洗你!”呵呵,還是個口齒不清的小童。
一日之計在於晨,李蓁蓁決定早餐吃雞湯麪。
從空間的美食城裡拿出一罐熱騰騰的雞湯,湯色澄清純淨,彷彿白開水。
把湯汁倒出來,點火,下了一把細細的掛麪,火燒得很旺,面很快就煮好了,放一點鹽,快出鍋時撒上一把切得碎碎的小蔥,分成兩碗,給每一碗臥上荷包蛋。
清的湯,綠的蔥,黃的蛋,香氣四溢。
自從買了糧票之後,又有黑市做藉口,李蓁蓁纔敢把空間裡的普通食材拿出來。
當然,雞肉在這裡並不算普通,不過只要肯下功夫總能買到,況且只用了雞湯,看不到雞肉,還是容易忽悠過去的。再說了,李秉文也不可能去告發自己。
李蓁蓁快步來到正房,招呼李秉文吃飯。
雞湯麪做得特別好吃,聞着就令人食慾大開,吞下一筷子麪條,爽滑Q彈,再喝一口湯,渾身一顫,脣齒間瀰漫着一股醇香,回味悠長。
一口面、一口湯、時不時咬上一口雞蛋,一碗麪條就見底了。
“蓁蓁啊,爸爸今天有點累,待會你去醫院拿報告吧,你一個人可以嗎?”
“爸爸,你不一起去嗎?如果需要治療……”
“不了,你去就行,早去早回。”
洗完碗,李蓁蓁出門坐上公交車,車緩緩向前開,駛向一個個或熟悉或陌生的地標。
她好奇地四處打量,這時候的京城還沒有那麼多高樓大廈,放眼望去都是低矮的平房。
路也不寬,街上幾乎沒有私家車,倒是騎自行車的人挺多,大部分人穿着打補丁的棉衣,有藍色的,有綠色的,款式似乎不分男女,清一色寬寬大大。
到了醫院,李蓁蓁直接到張主任的辦公室外面等候,有個病人出來了,張主任就招手讓她進去。
“李秉文的家屬是吧?進來。”
“張主任,您好,我叫李蓁蓁,我爸爸的病情怎麼樣了?”
張主任面露不忍,凝重地說:
“嗯,你父親的肺部長了惡性腫瘤,已經擴散到……已經到了第四階段……目前……”
張主任不停地說着話,但是李蓁蓁已經聽不到了。
一個叫做“癌”的字不停地在她的腦海裡迴響着,她一動不動,還沒有反應過來,已經淚流滿面。
“張主任,求您救救我爸爸!”
“這……已經是晚期了,就目前的醫療技術恐怕無能爲力。”
“不!您一定有辦法的,他們都說您是這方面最好的醫生,求求您!”
“如果有辦法我肯定救,但是很遺憾,唉!”
“我們住院,求您給他動手術!我有錢,不管花多少錢!”
“沒用的,孩子,不必再浪費錢了,藥也不用開,回家去吧。”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很抱歉。”
從診斷室出來後,李蓁蓁好像丟了魂,她順着牆根滑坐在地上,把頭埋進膝蓋裡,是難過的姿勢。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這該死的賊老天!
爲什麼要讓我莫名其妙穿越到這個莫名其妙的年代!
爲什麼要讓我一次又一次地遭受痛失親人的苦楚!
爲什麼要讓好人不長命!李秉文什麼都沒有做錯!爲什麼要遭受如此不公的對待!
啊!啊!啊!
從穿越到現在,李蓁蓁其實還抱着局外人的心態在觀望,對這個陌生年代的一切都感到新奇。
她覺得自己是外來的,看着身邊的一切就像隔了一層。
但是,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讓李蓁蓁清醒地意識到,自己是回不去了,跟這個大時代千千萬萬的人一樣,只有融入進去,也只能融入進去。
不知過了多久,李蓁蓁才重新站起來,擦乾眼淚,進去找張主任。
“張主任,我爸爸已經沒辦法去工作了,您可不可以開一張請假條?”
“可以的……給,這是診斷證明和請假條,對了,拿着它們去找護士,她會給你2斤細糧票和半斤紅糖票,是重病號補助。”
關於未來,李蓁蓁已經有了大致的安排,排在首位的,就是好好陪伴自己的親人。要做到這一點,就不能繼續上學了,必須請假,還得請長假。
出了醫院,李蓁蓁拿着證明,搭車去到學校。
學生們還在上課,李蓁蓁循着記憶,找到班主任王老師的辦公室,剛好王老師就在辦公室裡面。
“報告!王老師您好!”
“是蓁蓁啊,快進來,你不是請了一個星期的假嗎?你爸爸的病怎麼樣了?”
“王老師,我爸爸的情況不好,這是醫院開的診斷證明和請假條,您看。”
“啊?這、這……”
“王老師,我想請個長假,回家好好照顧我爸爸。”
“那你學習怎麼辦?”
“毛-主-席教導我們,讀書是學習,使用也是學習,而且是更重要的學習。王老師,我在家裡也會堅持學習的。”
“那你想請多長時間?”
“可能……這個學期都不來了吧。”
“你家裡同意你請假嗎?”
“王老師,我家裡就只有我和我爸爸,現在只有我能照顧他了……”
“那好吧,我給你填一份請假單,你在這裡簽名。”
“謝謝王老師!”
“不用謝,蓁蓁啊,你要堅強!毛-主-席說:堅持就是勝利!”
出了學校,李蓁蓁又直奔街道辦。
李秉文是給街道辦工作的,負責打掃大街和公廁,自從病倒了,就請了假沒去上班,以後恐怕也沒辦法去上班了,這種情況肯定是要告訴工作單位的。
街道辦就在李家附近,很容易就找到了,進了門,李蓁蓁也不知道找誰,只好攔住一個工作人員問,那人把手一指。
“劉嬸兒,這兒有人找你。”
“是誰找我?”
劉大嬸是一箇中年大媽,四十多歲,身材高瘦,留着短頭髮,因爲精明能幹,負責管理日常瑣事。
“劉阿姨,我叫李蓁蓁,是李秉文的女兒。”
“哦,我知道你,你有什麼事嗎?”
“我爸爸生了很嚴重的病,以後恐怕沒辦法來上班了,我想問問,這種情況要怎麼辦?”
“李秉文生了什麼病?”
“這是醫院的診斷證明,這是請假條,您看。”
“哎呀,這、這是要死人的!”
“劉阿姨……”
“李蓁蓁是吧,這事兒要問問我們趙主任,你等一下。”
劉大嬸說完,急忙走進了辦公室。
辦公室裡有好幾個人在同時辦公,趙主任的位置在最裡面,劉大嬸剛把情況說完,旁邊的工作人員就議論開了。
“哎呀,生了這種病,恐怕時日不多了。”
“可不是,我一個親戚家的舅姥爺去年得了同樣的病,沒熬多久就去世了。”
“那要咋辦?李秉文可是資本家,讓他掃大街是在改造他,現在是不是要把他開除了?”
“這不好吧,雖說是資本家,但沒聽過他幹了什麼壞事,當然了,做資本家肯定是不對的。他也掃了這麼多年大街了,現在生了重病,要是把他開除了,就沒有工資了呀,這……”
“就是就是,我聽說他家裡就一個女兒,年紀還小,要是沒了工資以後咋辦。”
這時候,趙主任清了清嗓子,擡高聲音對劉大嬸說:
“李秉文雖然是資本家,但一直積極改造,沒得爲了組織工作一輩子,病了組織就不管的事。況且他還在改造期間,生病了也不能停止改造嘛。毛-主-席說,懲前毖後,治病救人。我看,就讓他在家裡深刻反省。小劉,你找個時間去看看,讓他時刻不要忘了進行思想改造。”
趙主任意味深長地看着劉大嬸,劉大嬸是什麼人啊,那可是出了名的精明能幹,這點事情還是能自行領會的,因此,得了準信,劉大嬸就出來告訴李蓁蓁。
“李蓁蓁,你爸爸的事情我們知道了,你讓他好好養病,工作的事情讓他不要操心。”
“劉阿姨,那請假條?”
“沒事兒,請假條就給我吧,哦對了,下個月發的工資你來幫忙領,知道嗎?”
“誒,我知道了,謝謝劉阿姨!”
“甭謝,快回去吧。”
李蓁蓁心裡暖暖的,沒想到街道辦的人還挺有人情味的,雖然李家不用等着工資過活,但是別人不知道啊,所以這份情意令人感動。
李蓁蓁從街道辦出來後,慢慢往家的方向走,心裡猶豫不決。
要怎麼跟父親說起他的病情,說了會不會……不管了,先瞞着,能瞞到什麼時候就到什麼時候。
奇怪的是,回家之後,李秉文卻始終沒有詢問醫院的事,李蓁蓁也就沒有主動提起,父女兩個人都選擇性地忘了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