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塵散盡,打眼而望。
“這……!”
全真七子目瞪口呆,難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一時心神恍惚,如墜雲霧,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猛然擡頭,拋開雜念,仔細睜眼而望,看到眼前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幕。
果真……未曾出現幻覺。
只見半響之前,還大展神威,張狂到不可一世的裘千仞,現在狼狽地癱倒在地,脖頸喉結處,一道狹長的血痕猙獰可怖。
口鼻溢血,渾身上下,衣衫襤褸,道道大小不一的傷口,密密麻麻,躺在血泊當中,模樣悽慘。
唯有一雙眼睛,滿是可怖和難以置信,嘴脣翕動,張嘴欲言,卻只能發出嗚嗚之聲。
而瑛姑就站在裘千仞正前,指甲帶血,一滴又一滴,掉落在地。
嘀嗒!
嘀嗒!
……
結合裘千仞滿身的傷痕,瑛姑的毫髮未損和滿臉暢快、解恨。
儘管事情出乎意料,匪夷所思,但眼前一幕,讓人不得不浮想聯翩,將他們聯繫起來,自行腦補出一場超乎尋常的大戰。
至於老頑童!
衆人目光下移,瞧見不遠處,那道趴在地上,鼻青臉腫,一臉驚懼地盯着瑛姑的身影。
不由自主地嘴角抽搐!
嘴歪眼斜,皮膚青腫,說起話來,“門戶”大開,牙齒漏風。
這……委實有些醜了!
震驚過後,全真七子終於反應過來,心中激動,感慨莫名,頗有一種峰迴路轉的感覺。
“命……終於保下來了!”
“而且,還是大獲全勝,以勝利者的姿態,笑對江湖衆人。”
可以預見,經此一役,他們全真教在武林中的威名,將更上層樓。
也在心中爲這位瑛姑前輩,默默豎起大拇指,“果真女中英豪,令人汗顏!”
不過,不遠處,裘千尺的面色,恰與全真七子興奮的神情,截然相反。
不敢置信地眨幾下眼睛,她整個人都驀地一僵,尚未消散的笑意凝固在臉上,只覺臉頰生疼,莫名還有一些浮腫。
旋即,忽然眼露瘋狂,面色猙獰,聲嘶力竭地大吼,“這不可能!絕無可能!”
丘處機等人倒是未繼續與其嗆聲,從穩操勝券的勝利者,不到半刻,淪落爲逮宰的羔羊,註定成爲別人鍋裡的菜。
這種巨大的心理落差和對死亡的恐懼,終究非是一般人能夠承受,心緒不寧,是常人應有的即時反應與狀態。
加上他們自認男子漢大丈夫,之前與裘千尺鬥嘴,已是落了麪皮。
若是再在此刻落井下石,未免有些“掉價”。
故而,對其癲狂的行爲,視而不見。
唯有孫不二,同爲女流,無所顧忌,猶記方纔恩怨,忍不住出言相譏,“自古風水輪流轉,凡事自在道心中,有些事情還是不要提前妄下定論,笑到最後纔是贏家,以免難堪,徒增笑料。”
“你……!”裘千尺勃然大怒,掙扎欲起,然雙腿無力,身受重創,難以行動,只能暗自咬牙,怒目相向。
終究意難平。
不知何時,山巔那處消散的雲霧,再次匯聚,朦朧飄渺,層層密密,老松樹下,褐山石旁。
微風輕拂,轉眼間,青衣人再次出現。
臨風而立,青絲飄動,比之方纔,腰間霍然多了一方顏色深黃、六寸來高、彤琢精細的小鼎。
若是裘千尺在此,定能一眼認出,這就是她與裘千仞視如珍寶的神木王鼎。
如今,竟已然換主,落到了青衣人手中。
居高臨下,李天生冷眼旁觀,肆意宣泄數十年鬱氣與恨意的瑛姑,看其在衆人呆若木雞的目光中,毫不猶豫的出手,一掌打在裘千仞頭頂的百會穴。
又快又狠,令衆人措不及防。
“二哥!啊~~!”
親眼目睹最後的親人慘死在眼前,不過二十出頭年歲的裘千尺,頃刻間被攻潰,心神徹底失守,神情癲狂,仰天大吼,聲嘶力竭。
喪親之痛,怕是這世間大多數人都難以承受的痛苦。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
裘千仞意識漸漸模糊,在生命消散的最後一刻,回憶往昔。
他悔!
若是二十年前,那位仙君造訪,要求自己主動敬獻《武穆遺書》時,他能豪爽大氣,而非包藏禍心,欲以此交好大金。
或許今天他早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英雄,助力北伐的事蹟,口口相傳,人人稱讚,流芳百世。
旋即,又想起那沙暴中,驚天而起,勢不可擋的一掌,那道無聲無息出現的青衣身影,裘千仞嘴角微動,露出一抹釋懷的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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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恨!
若不是常居青山的那位仙君,以力壓人,二十年前,他不會險些身死,像一隻地溝裡的老鼠,躲躲藏藏,提心吊膽。
存身黑暗,見不得光!
他懼!
若是他妄自尊大,自以爲踏入傳說之境,天下再難逢敵手,與那人也可一戰。
便不會因此喪命,落得個死於女流之手的下場。
現在想起,那一掌之下,他引以爲傲的實力,他志得意滿的萬毒,被堂正碾壓,浩浩蕩蕩。
那人可怖的實力,讓人恐懼,心生絕望。
無怪乎,江湖中人都言,天下英雄誰敵手,青山依舊拜仙君。
他樂!
江湖恩怨,終究要土歸土,塵歸塵,折磨他多年的仇恨,揹負的那座沉重大山,食不下咽的那股戾氣。
終於可以在這一刻,全然疏解、放下和消散。
“原來終究要在臨死的剎那,才能真正領略這世間美好,不過在於當下。”
“只盼你能在這即將到來的亂世,活下去!”
灑然一笑,裘千仞砰然一聲,身軀倒地,目光閃動,最後朝已然歇斯底里的裘千尺望了一眼。
眼中光華頓消,空洞無神,緩緩閉合。
這一位江湖真小人,武林假梟雄,神智空無,了歸於塵。
“裘千尺!”
淒厲的長喝聲自山丘中,突兀響起,望着那道獨眼綠袍,一張清俊臉頰上密佈的青筋和猙獰。
……
山巔之上,李天生已經毫無興趣。
神木王鼎
萬毒真經
易筋經拓本
還有……
總之,該拿的已經到手,額外的收穫也盡入囊中,已經沒有繼續呆下去的必要。
唯有臨走前,眼角餘光瞥見瑛姑看向老頑童得意的嘴臉和倒地不起的裘千仞時,閃過一抹暗笑和潛藏的惋惜。
暗笑終於暗中出手,助瑛姑教訓了一頓拿着天真當幌子,吃幹抹淨不認賬的老頑童。
讓其知曉,別拿無知當藉口,天真不換真乾糧。
惋惜是因爲裘千仞算是這方世界,除卻自己外,唯二踏入先天境的武者,雖藉助了一些旁門左道,勉強跨入先天真元境的門檻。
參考腦海中的信息也知,他的實力在同階當中,都是墊底的存在。
但無可爭議,先天就是先天。
與普通武者的實力,相差懸殊。
他也算後來居上。
再思及依舊存活在世的四絕,他們資質,猶在裘千仞之上,只是差了幾分機緣造化。
雖都修習了《九陰真經》,但黃裳相較於達摩,層次上還是差了一大截。
《易筋經》本就是少林祖師達摩所創,作爲這方世界,真正度過雷劫,成就先天的存在,其遺留的武功秘笈,又豈無沒有藏匿先天機密。
只是,數百年來,真正能夠修煉有成的,鳳毛麟角。
而能借助神木王鼎修煉此功的,李天生倒是想起百年前的一個人。
遊坦之!
因爲阿紫的緣故,其人意外得到《易筋經》秘籍,另走一條道路,洞悉經書修煉竅門,武毒結合,學有所成。
最後,能與武功蓋世的蕭峰一決高下,暫時硬抗對方的降龍十八掌。
只是,千錘百煉出真功,臘梅三九方始成。
遊坦之終究是練了數年功夫,對《易筋經》,也只是照貓畫虎,練了一遍,於其中的武學至理,微言大義。
沉浸於兒女情長的他,並無足夠的時間和環境,參悟研習。
後來早死,更是無從談起。
也是得益於遊坦之的遺澤,加上裘千仞本就是一代武學大師,又潛心研究十餘年。
最終,他才能另闢蹊徑,成就先天。
而這門秘法,對李天生而言,不失爲一種增強自身底蘊的收穫。
李天生雖然對此事,作出推測,但有一個最大的疑問,依舊困擾他。
“若果真如是,少林數百年的歲月,也應該有幾人突破先天,他們一生鑽研佛經,參悟《易筋經》的時間,比起裘千仞只多不少,即使走一些歪門邪道,後者在二十年內,連跨幾個境界,依舊有些令人難以相信。”
“除非……”李天生手指輕動,看了一眼,這與神木王鼎一起,被裘千仞同放胸口的古樸玉佩。
眼神微動……
至於二十年前,他冒然上門,滅殺裘千仞之舉,雖有幾分愧疚,但卻心中坦蕩、無悔。
多年過去,他除卻武功修爲精進,也徹悟不少人生道理。
這世間無有絕對善惡,不過都是在爭渡,一切皆爲假象。
人有時候,需要跟着自己的心走,由心而動,這纔是上善若水的自然之道!
……
一個月後,李天生福至心靈,出山採買生活物資,靜坐於一處臨街熱鬧的酒樓中,側耳傾聽,才得知最近天下發生的紛擾世事。
一個月前,全真教攻打通敵賣國的鐵掌幫,假死多年的上代幫主裘千仞,突然現身,欲要覆滅整個全真教。
雙方大戰鐵掌峰,最終裘千仞被一位隱藏江湖多年的瑛姑前輩,出手擊殺。
當代幫主裘千尺,與其夫婿絕情谷主公孫止,同歸於盡,葬身於突然而起的火海當中。
其窩藏的沉重輜重、兵刃,也盡數被火海吞沒,化爲烏有。
待其他江湖人士和朝廷大軍趕到時,除了一座空山,一無所獲。
輕抿一口茶水,李天生脣角微勾,笑得一臉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