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在視線中急速放大的對手,在約翰投影到他視網膜的數據中他明白對方已經陷入了衝刺的最後階段,此時雖然看起來那帶着恐怖風壓一路撕開幾乎已經變成實質的空氣撲下來的對手勢不可擋,但是如果此刻哪怕有一粒小小的子彈命中對方身上一個合適的地方……
那枚子彈的小小衝擊力會讓對方無法修改的飛行姿態產生悲劇性的偏轉————這個傢伙不但會失去平衡一頭栽下來,而且他甚至連減速的機會都沒有就會在堅實無比的大地上撞成一張肉餅。
爲了自己的生命李明翰拼命地想讓哪怕一根手指動起來也好,可是過量使用精神力以及嚴重的內出血卻讓他的所有徒勞行動都變成了一堆無用的神經反射電流信號罷了,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心靈深處正在瀰漫出一團團的黑色霧氣————失去了靈能壓制,潛藏在他內心中的惡魔也開始活動起來。
並且他明白這種悲劇性的身體反應並不是自己的胡思亂想或者是幻覺,因爲此刻那惡魔在他耳邊留下一連串的張狂笑容之餘還在努力與他爭奪着對這具千瘡百孔的身體的控制。雖然李明翰不明白對方爲什麼在這生死一瞬間的時刻也要搶奪他的身體,但是他依舊鼓起殘餘的精神力像是織起了一張柔韌的電網一般擋在那黑霧前。
功敗垂成的感覺讓他無比沮喪,所以他不介意拖着禍害他的混蛋一起去死————李明翰甚至在後悔當初沒有聽從老師的建議去嘗試吸收這個惡魔,反而因爲一時的惻隱之心分出大部分的靈能把對方禁錮在心靈深處。
這些事情看起來描寫的無比漫長,其實在真實的世界中才花了零點幾秒罷了,人的思緒總是比真實世界中的時間流速快很多。
在最後的時刻,李明翰反常的變得平靜起來,他眯着眼睛對抗着加諸在他全身的風壓,就這麼無悲無喜得像是一塊飽經風霜的石頭一般,看着對方帶着恐怖的風壓一路撲擊下來,看着那鏈鋸劍的周邊出現了肉眼可見的空氣障壁,看着對方肩甲上突然爆起一團小小的塵煙,接着又看着對方瞬間失去了飛行穩定性,在最後的時刻一頭栽出了他的視線範圍。
感受着身下大地傳來的劇烈震感,李明翰猶自躺在地上發愣,他一時間還沒搞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的大腦在此刻當機了!
這時他聽到身後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幾秒之後一張熟悉的女性面龐便闖入了他的視野,對方低頭衝他吼了幾句,可是李明翰的聽覺早被剛纔恐怖的風壓毀的一塌糊塗,此刻只看到那乾涸得嘴脣開合,卻完全聽不到對方到底在說什麼。而這名修女在看到李明翰大睜着眼睛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輕輕用手在他臉上拍了拍,確認他雖然睜着眼睛但是失去意識之後乾脆回頭衝李明翰視線之外吼了幾句,自己則向前走了幾步半跪在李明翰前方幫他擋住對面射來的致命火力,同時還端起爆彈槍壓制着遠處戰壕裡的敵人,間或回頭衝李明翰喊上幾句。
又過了一會,李明翰覺得背後突然多了一隻手拽住了他的裝具帶,同時另外幾名修女也闖入了他的視線,擋在他的前方邊打邊撤爲他掩護。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被拖在小女孩身後的破布娃娃,在不斷震動的黑白色視野中他看着那些修女擋在他面前,吸引了大部分火力的她們每推一步便會被打在她們身上的子彈衝擊力帶的搖晃連連。
李明翰想伸手製止她們的自殺舉動,出聲告訴她們趕緊離開,可是他能做的卻只能是徒勞的在地上被拖拽着漸行漸遠。
最終,腦海裡泛起的疲憊感像是在他眼中拉起了一扇黑沉的幕布,讓他徹底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權……
幾分鐘後在聖殿的最高處,那裡是一處外表是圓型的閣樓,17號在自己的瞄準鏡裡看到那些修女拖着半死不活的李明翰撤退到了安全區之後,他才收起狙擊槍轉身坐回矮牆後的陰影裡,他豎起槍身拉動槍栓褪出滾燙的彈殼,側過頭看了一眼身旁的小紙箱。
那裡面有兩隻剛剛出窩的小貓,連身上的絨毛都沒有褪淨的小貓聽到彈殼在木質地板上滾落時發出的咕嚕聲爭先恐後的想從箱子裡爬出來,但是對它們來說過高的箱壁卻擋住了探索的腳步,讓兩隻小貓不甘心的喵喵叫着。
這兩隻小貓顯然已經熟悉了狙擊槍開火的巨大噪音,同樣也對狹小閣樓裡瀰漫的嗆人硝煙味一點都不在意,它們在意的只是那枚在地上滾動的灼熱彈殼而已。
“那個燙,玩這個。”17號看到小貓的樣子,從地上撿起一枚已經冷卻下來的彈殼放到了小貓窩裡,其中那隻頭頂着虎紋的小貓第一時間騎在了彈殼上面,喵喵叫着警告自己的兄弟不要接近,而另一隻小貓則拼命用頭拱着想把對方從上面拱下來,一時間兩隻小貓反而忘記了彈殼乾脆扭打在一起,看着那兩隻小貓爭搶彈殼時憨態可掬的樣子,17號伸出扣動扳機的手指輕輕點了點那兩隻小貓的額頭。
“要乖!”他如此說道,順手把自己吃到一半的食物拿過來,輕輕用勺子舀了滿滿一勺倒進了兩支小貓面前用罐頭改造出來的食盒裡,確認小貓開始吃飯後才把第二勺食物遞進了自己的嘴裡。
…….
李明翰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他只記得自己在精神世界裡與那長着蹄足的惡魔拼盡了每一絲靈能儲備後才把對方壓制在了閃電囚牢裡,而在這爭鬥中他也斷斷續續的聽到了來自現實世界的聲音。
同時他完好的右眼也能看到朦朦朧朧的光芒在不斷移動,不斷閃爍。
這景象讓他回憶起了自己經歷那次全身改造手術時的景象————同樣都是朦朧的光芒在眼前移動,同樣都是耳邊響起的金屬碰撞聲,同樣都是渾身上下傳來的那如同被撕裂的劇痛,同樣都是…….
不!
他很快發現了一些不同,那就是鼻端一直在瀰漫的味道,除了與記憶中同樣的嗆人消毒水味和機油味之外,還多了一絲奇特的香氣,他努力在自己記憶中尋找這似曾相識的香味來源。
終於他從深埋的記憶中翻檢出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嘴裡呢喃着對方的名字慢慢睜開眼睛,“喬伊斯……”
“看來我們的審判官醒來了。”不過出現在李明翰面前的並不是喬伊斯的淺灰色眼睛,而是多娜的笑顏,她側頭看了一眼掛在一邊儀器上顯示的數字,然後又擡起手輕輕調整了一下掛在李明翰頭頂的輸液袋的液體流速,之後才轉過頭看着李明翰沾滿泥土滿是傷痕和血跡的臉龐,“感覺怎麼樣?”她笑着問道。
李明翰在看到多娜笑顏的一瞬間險些哭了出來,他努力抑制着鼻子發酸的感覺,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從牀上蹦起來撲到對方懷中嗷嗷大哭。
光是能看到對方的笑容,他就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無論是九死一生的高軌道空降,還是獨自一人的敵後破壞,更或者是深夜無人時心中的擔憂或者是恐懼,在這一刻這些都是值得的!
“多娜,多娜姐……”他努力抑制着自己顫抖的聲線不要暴露出來,被壓抑的聲音在此刻變成了來自喉嚨的低吼聲。
他曾經無數次在心頭預演着見到這些姑娘們該怎麼說第一句話,可是他卻沒想到自己此刻張口說出的話卻顛覆了當初的所有計算。
“是我。”多娜臉上有掩蓋不住的憔悴,她眼窩深陷雙頰瘦削,乾涸的嘴脣上佈滿了密如蛛網的裂痕,她探手從身旁拿起一塊毛巾來輕輕幫李明翰擦臉,輕聲對李明翰說道,“喬伊斯在那邊。”
李明翰順着多娜指引的方向看到了正坐在病牀上用一隻手整理裝備的喬伊斯,她左臂被一塊骯髒的破布吊在肩膀上,感受到李明翰的視線她擡起頭衝李明翰虛弱得笑了一下,連日來的疲憊讓她連說話都懶得說了。
“歡迎。”最終她還是從嘶啞的嗓子裡擠出這樣一句話來,她用完好的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左眼,對李明翰說道,“很嚇人!”
李明翰的回頭是苦笑着勉強擡起手輕輕摸了摸自己的左眼,他知道自己這隻眼睛有多嚇人————缺了一塊的眼皮根本蓋不住眼睛,無論睡覺還是清醒他都無時不刻保持着睜着一隻眼的狀態。
“我,昏迷了多久?”他轉頭看向俯身照顧他的多娜,有了幾秒鐘的緩衝之後他已經控制住了自己情緒的爆發,而且在剛纔擡起手的時候他還注意到了自己身上的裝甲竟然被脫了下來,於是他也自然就問了問他身上的衣服到底去了哪裡。
對現在的他來說,赤身裸*體早已經不是什麼值得尷尬的問題。
於是本以爲會看到李明翰驚訝臉紅的樣子的多娜和喬伊斯都有些詫異,她們有些想不明白一向猥瑣無恥一不注意就會貼上來的埃布爾老頭爲什麼會有一個與他完全相反的弟子————此刻李明翰恢復正常後變得有些冷漠。
這種冷漠的感覺既是源於他失去的那隻眼睛和恐怖的傷疤,同時也是源於姑娘們的感覺,因爲面前的男人好像從裡到外都透着一種拒人千里的味道,好像他在不由自主的把每一個接近他的人都排斥在外。
“七個小時。”多娜幫李明翰擦完了臉,指了指不遠處牆角那一堆像垃圾多過裝甲的東西,隨手把骯髒不堪的毛巾丟回水盆裡,她端起水盆走了幾步,突然停下腳步對李明翰笑了笑,“知道嗎?我們都不相信那是你。”
這時接受完治療的喬伊斯也隨手拔掉了插在左手上的輸液管從牀上跳下來,她提着自己的裝備走過李明翰身邊,用腰部輕輕頂了頂李明翰所躺的牀,“克里斯丁閣下很快就會過來。”她先是公事公辦的說了一句,然後很開心的對躺在牀上的李明翰說道,“真高興再見到你!”
兩女說完之後都同樣沒有等待李明翰的回答,轉身走出了這間不大的治療室,或許是她們不習慣這樣的重逢,更或者是她們不習慣李明翰的身份,怕對方出口的斥責讓這難得的重逢變質。
而李明翰則躺在牀上,輕輕用手撫摸着左臉上的傷疤,溫熱的毛巾喚醒了早已壞死的神經,讓他癒合的傷口有些微微發*癢的感覺,“我也很高興見到你們。”他看着遍佈裂紋的天花板,輕輕說道,“真的。”
之後過了幾秒,他才輕輕地對約翰問道,“約翰,是不是你解脫了我的裝甲?”
這個問題是有原因的,因爲李明翰身上的裝甲雖然單薄,但是每一塊甲片都是獨立組合在一起的,他在有人幫助的情況下穿好這身繁複的裝甲都要至少半個小時,而對這些根本不熟悉這身裝甲的修女來說則更是艱難————不動用非常手段的話她們甚至不知道甲片的穿脫順序!
“是的,是我開啓了緊急脫卸扣。”果然,約翰的聲音證明了他的猜測,“你的傷勢極其嚴重,不脫下裝甲你根本無法得到完善的治療。”
李明翰張口還想問約翰些別的問題,可是此時外面傳來的腳步聲卻讓他把要出口的話都吞了回去,他勉強轉頭看向門口,發現是克里斯丁帶着愛蜜麗還有一名他並不認識的修女走了進來。
克里斯丁一走到李明翰身邊就俯下身仔細盯着李明翰有些茫然的臉,李明翰看到她的眉頭慢慢擰成了一團,“你是個白癡,李明翰審判官閣下!”
李明翰聽到對方的指責一時有些發愣,他沒想明白克里斯丁爲什麼一張口就如此不留情面的指責他,不過還沒等他生氣,克里斯丁臉上的寒霜就瞬間融化成了一片溫暖的笑顏。
“你不該來的,笨蛋!”
她如此埋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