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已經失魂落魄。
這個消息足夠讓他心情沉重,而林妹妹看上去還那麼興高采烈,一點都沒有捨不得的跡象,他的心裡難受極了。
一時頭痛欲裂,氣血翻涌,就覺得喉嚨一陣發癢,“哇”地一聲,又吐了。
屋子裡頓時一陣忙亂。
寶釵關切地看着寶玉,悄聲問黛玉道:“不是用藥了嗎?怎麼還會吐呢?”
她故意這麼說,讓大家看看所謂的神醫,也不過如此。
黛玉爲寶玉把着脈,沒有回答她,鳳姐兒說話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寶兄弟畢竟是腦氣震盪,寶妹妹這麼聰明的人,難道沒聽說過這種病且有得吐呢,用藥用的好呢就吐的少一點,用藥用的不好呢,倆月仨月頭暈噁心也是有的。”
三春她們咂咂舌頭,同情地看向寶玉。
襲人已經將寶玉扶着躺下,寶玉閉着眼睛,感覺到黛玉在爲他把脈,全身被一股濃濃的哀痛籠罩着。
黛玉對襲人道:“沒什麼事,嘔吐是正常的,還會經常頭暈,你們照顧的時候小心點,該注意的事情我已經囑咐過了,照我說的去做就行。”
“林妹妹有沒有見效快點的藥?”寶釵關切地問:“寶兄弟這個樣子咱們看着都不忍,要是有更好的藥用上,少讓他遭罪也是好的。”
“沒有。”黛玉知道她的目的,無非就是想讓人知道她林黛玉的醫術也不過如此,黛玉求之不得,真不希望大家把自己當成神醫。
當下也不扭捏,乾脆回答道:“欲速則不達,寶哥哥的腦子要恢復肯定得有個過程,沒有一蹴而就的道理,”
“更何況也沒有特效藥,我的藥已經讓他少遭不少罪了,不然他昨晚得吐一晚上睡不着,今天更不可能醒來和你們說笑。寶姐姐的心意是好的,只不過我的醫術畢竟有限,還請寶姐姐見諒。”
請寶姐姐見諒?
一時三春和湘雲有點愣怔,寶哥哥的事,怎麼還用得着請寶姐姐見諒?
再一想寶釵從剛纔就連番追問黛玉用藥,言語裡多少帶了埋怨的意思,對寶玉的關懷躍然而出。
衆皆瞭然!
寶釵心裡暗暗惱怒,又不便發作,只得悻悻的沉下眸子,假裝沒有聽出黛玉言語裡的嘲諷。
只有鳳姐兒將茶杯遞到嘴邊,擋住上揚的嘴角。
林妹妹這張尖酸刻薄的嘴一說話,絕對能橫掃一切牛鬼蛇神。
房間裡的光線漸漸暗了下來,一天的忙碌之後,一切都將歸於寧靜。
衆人告辭,寶玉留下黛玉,想請教一下自己腿上的疤痕如何養護。
襲人給寶玉的身後靠了一個厚枕頭,墊着舒服一些,便帶上門出去了。
黛玉捧着茶喝了一口,水霧蒸騰地看着寶玉,眼前回憶的都是寶玉對原主的喜愛和維護,說實話她的心裡是感激的。
寶玉對黛玉的守護,對黛玉那種從親近到愛慕的專情,再到心靈深處的認同,都是原主當年能撐下來的精神支柱。
即使是今天,黛玉也不得不承認寶玉是最適合原主的伴侶人選。
但是,如今的黛玉畢竟是一名二十一世紀的大學生。她的思維更認同的是男人的勇氣和擔當,是一種敢於和時代抗爭的精神,是心智的成熟和穩重,更是足以帶來安全感的強大能力。
而這些,寶玉顯然是不夠的。
男女愛慕,不是簡單的你儂我儂就能解決的事。
大家都是飲食男女,都離不開這人間煙火,愛情再美好,也得考慮能否長久的現實。
如果一個離了家族以後自己都沒有生存能力的男子,他對你再好,對你再情意綿綿,你覺得他又能給你帶來多久的安逸?
萬一有一天家族傾覆,他連他自己都保護不了、那個時間女子被髮賣,而他也會被收監。兩個人除了對月當空,哀怨嗟嘆,直至帶着遺憾離世,還能剩下什麼?
黛玉暗自思索,該怎樣提醒寶玉,不要做一個總是躲在殼子裡的人,對現實再不滿,也不是自己避世悲觀的理由。
人要做的首先是自己能夠站起來,是頂天立地,是居安思危,是對時勢的敏銳把握和及早應對。
她的眼眸在燭光下閃閃發光,寶玉覺得自己被吸引進去了一般,盯着黛玉發了呆。
“寶哥哥。”黛玉咳嗽一聲,將寶玉喚醒。
寶玉拍拍身旁的軟墊,讓黛玉坐下,問道:“你真的打算回去住嗎?”
“是。”對於這件事情,黛玉從來沒有第二個答案。
“那,”寶玉不捨道:“祖母那裡怎麼辦?她肯定捨不得你回去,畢竟你家裡又沒有女眷照顧。祖母從小最惦記的是你,如今你回了京城,卻不能天天在她眼前,恐怕她老人家心裡先就難受得緊。”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黛玉一直靜靜的傾聽,也不打斷他,直到他停下來,眼巴巴地瞅着她,才笑着安慰道:“寶哥哥放心好了,我回家是不假,但是我還會經常回來看望外祖母和你們,”
“離的這麼近,一會的工夫就到,你們也可以去我家裡做客,咱們常來常往,走動是少不了的。”
黛玉一邊說,一邊站起來走到蠟燭前,將燭芯剪了剪,光線頓時亮了起來。
轉過身,黛玉問道:“寶哥哥,我問你個問題,你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好,你問吧。”見她表情嚴肅,寶玉的神情也認真起來。
“你覺得咱們府裡還有多少年的紅火?”
“什麼?”寶玉大吃一驚,林妹妹怎麼敢這麼說話?
黛玉冷冷笑了,“我這話很難聽對吧?不光難聽,還讓人很難接受。人人都道我們世代顯貴,鐘鳴鼎食,都羨慕我們沸沸揚揚的富貴與繁華。誰又能想得到這些榮華底下,埋着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和多少捉襟見肘的侷促啊,”
“我說這些話你可能會不信,等你單獨的時候找鳳姐兒問問實情,就說我讓你來問的,她會告訴你實話的,到那時你就知道府裡的境況已經到了什麼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