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非懵懂的睜開眼睛,出現在眼前的先是一盞白燈,如同白玉一般半透明的白燈,白燈在晃,左右的搖晃,幅度不大,他定了定眼才發現,並不是燈在晃,而他坐在船上,他有一時間的迷茫,他不是死了麼?
“你是死了。”有人似乎讀懂了他的心,開口說道。
他回頭看去,是撐船的艄公,那人全身黑袍,臉上帶着一張漆黑的面具,“這是哪?”
“冥界,奈河之上。”艄公聲音平淡無波。
“是否所有人死後,都要渡河?”石非不像別人那般害怕,他反而對冥界感了興趣。
“並非。”艄公撐船不快不慢的行在奈河之上,“你有功德,千人供奉你,殿下準你爲聖,白燈引你過河。”
“千人供奉!”他聽言突然大笑起來,笑的眼淚都要流了下來,只可惜他如今是鬼沒有眼淚,“我這輩子!值了!”爲官者能被百姓認可,比什麼都值!
“你是好人。”艄公出言,“來世可投個好人家。”
“好人家?”他看向艄公,“什麼家叫好人家?”
“父祥母慈,兄弟姐妹友愛。”艄公說完補上一句,“殿下說的,給你個好人家。”
“殿下?”他不明白艄公口中的殿下是何人。
“過了頭七,你就能見到。”說完艄公不在多言,船到岸,“上岸吧,自然有安排。”
岸上一片霧,看不清路,石非邁上岸時,船頭的白燈中飄出一盞小白燈,在他面前轉了兩
圈,似在說,跟着。
他跟着小白燈走入霧中。
石非的棺材擺在了衙門大堂中,大堂裡設了靈堂,白天有人守着,七個小子披麻帶孝,給他守靈,有人來上香,他們一起磕頭。
到了夜晚,衙役們輪班守夜,另外還有一人,就是危重。
燕西的人都不明白,這仗他也勝了,還留在這做什麼?
其實,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爲什麼要留下,一昧的想等到頭七,那人回魂看過,知道他守了信,他才能安心的接着前進。
而今夜就是頭七,守夜的是班頭,危重也來了。
班頭該上香上香,該燒紙燒紙,看也不看危重一眼,他心裡知道,這些燕西人心裡恨他,然而,成大事,哪有沒有人犧牲!
“那些孩子?”他突然想到那七個孩子。
他原以爲班頭不會回答他,班頭上完香,將香插到香爐中,看也不看他,開口說,“那些是沒有家人在的,或是父親上了戰場,母親沒熬住的孤兒,這些孩子燕西不止這些,有些被獨自生活的老人收養,有些病死,有些上了戰場找生父,他們七個是幸運的,被石大人收留,可以讀書,可以明理,這樣的孩子不止燕西,別的城縣想必也不少,危頭領,你覺得這樣真的值得麼?這麼多的家庭散了,真的值得麼?”班頭回身,目光直視危重。
“沒有國,哪裡有家,只有國富才能民強。”危重不做多想,直接說道。
班頭搖頭,往外走,“不是這樣的。”他就這麼直接離開了衙門。
危重疑惑時,靈臺上的白燭無風晃動起來,這是亡魂歸來的信號。
他目光看向棺材,棺材蓋還沒蓋,一眼就可以看到躺在裡面的人,彷彿下一刻對方就會坐起來一般。
然而,一道聲音,就像直擊到他的腦海中一般。
‘沒有家的國度,不過是個空殼,沒有堅強信念,團結一致的百姓,你所行之事,與暴君沒什麼分別。’
他猛然回頭,浮飄的魂魄就飄在衙門口,目光平靜的看着他。
“你回來了。”他本想指責石非的話,最終卻化做了這四個字。
‘來看看,你有沒有履行諾言。’石非慢慢浮了進來,站在棺材邊看着裡面的自己。
“若我沒有履行呢?”他突然有些好奇。
石非回過頭,看着他,眼中閃過陰狠,‘那麼我就拼着魂飛魄散也要化做厲鬼,日日夜夜的跟着你!’
他突然有些後悔了,早知如此,還不如不履行,但一起到魂飛魄散這四個字,又覺得幸好,他履行了,心裡是說不出的矛盾,他自己卻沒什麼感覺。
說完這幾句,一人一鬼突然沒有話說了,一個盯着自己生前的身體看,一個盯着鬼看。
半晌後,還是危重先開口,“你,你在那邊還好麼?”
‘嗯,很好。’石非頭也不擡。
危重又是一時無語,卻順着他的目光看向那棺材中的屍身,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你說你現在要是回到這裡面,會不會活過來?”
‘什麼?’石非沒反應過來,一時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危重手一指棺中的屍身,石非一時沉默,心中翻起大浪來,眼神明暗不定,然而,過了一會兒,又全都歸於平靜了,搖了搖頭。
‘就算能也不必了。’ Wωω✿тTk an✿C○
“爲什麼?”危重急切的開口。
他還沒有回答時,一道聲音從外面傳了進來。
“就算他能回到那身體裡,也是個活死人,沒有心跳,沒有五感,身體還會腐敗,而且,這樣的命是竊來的,不能入輪迴,不能見陽光,在魂盡之前,不死不活的做一具行屍走肉。”這聲音冷冽,帶着不容拒絕的強勢,讓人有一種壓迫感。
危重回頭,就見一個比他見過的所有稱得上妖孽的人還要妖孽的人,那種從骨子裡透出的感覺,帶着強勢,面容美的讓人吃驚,不是所謂的天仙的高貴清冷,反而是那誘人下深淵的妖美,好比那白紙上濃墨重彩的一抹紅!看得他眼睛都直了。
‘玉公子也是來拜我的?’石非笑問,他心裡自然是知道,龍玉非人,不說別的就說這十幾年不變的容顏就可以猜到對方並不是人。
龍玉淡淡的看他一眼,下臺一挑,“你受不起本後祭拜。”一句本後,就點出了他的身份。
石非瞭然,‘過奈河時就猜冥後殿下是不是舊人,看來還真是。’他眼睛一轉,可憐兮兮的開口,‘都算得上朋友一場了,就不能讓我多活幾年?’
“都讓你成聖了,還想怎麼樣,多活幾年?”龍玉譏笑一聲,目光一移,移到危重身上,“你本是長命百歲,富貴一生的命,只可惜——”他聲音拖長。
“只可惜什麼?”危重比石非還要急切的開口。
“只可惜遇上你這麼個天熬孤星,生生的把他剋死了。”龍玉冰冷的話,讓他一激靈。
“胡說!”他這輩子最恨別人拿這天熬孤星來說事,“本將不是!”
“這世上只有本後想知道與不想知道的事,並且,這生死薄本後翻得多了,誰人是什麼命,本後又怎會不知。”龍玉深紫的眼眸直勾勾的看着危重,像是一把把的刀一樣,看得他渾身難受,“這世間被定爲天熬孤星者雖說不多,卻也不在少數,你可知爲何只極少數會真正孤老一生?”他聽言不答,因他不知,龍玉笑靨如花那笑卻是滿滿的惡意,“要知道這天道,從來都是公平的,就如無論多毒的毒草,百步之內必有相剋的解毒草,熬氣重的凡人也一樣,相應而生的,必有克致的坐樑將,相剋也是相成,然而,你卻將坐樑將給親手殺了,他還怎麼長命百歲。”
危重愣住了,不能相信這樣的話。
龍玉看着垂着眼不說話的石非,看着他脣角扯出一抹苦澀的笑,心中下輕嘆,這本應是很相配的一對,只可惜危重太心急了,早了一年,改變了很,也斷送了石非的命。
這大約就是命。
“本後這裡有個預言,送你。”龍玉聲音冷漠,“你這輩子會,孤獨終老,衆叛親離,天煞一生。”說完,不等人反應過來,開口叫魂,“石非,該上路了。”轉身往外走去。
石非腳下沒有遲疑,直接跟了上去,頭也不回,若大的衙門大堂,只留下危重一人。
‘沒看出來,殿下還會預言。’石非忍不住說道。
龍玉妖孽一笑,問他,“你知道什麼叫預言麼?”
他斜眼,‘這誰不知道啊,不就是預知未來麼。’
龍玉搖頭,笑的越發妖孽,“不,只有說出來的,纔會成真,說出來了就會發生。”
他傻眼,‘這麼厲害?’
龍玉笑的絕豔,“不是厲害,而是疑心生暗鬼,他自己就會促成預言。”
石非問了一句,‘這算給我報仇麼?’
被龍玉翻了一眼,“要報仇下輩子自己虐他,這是天命,他的富貴是竊來的!所以要還!就算不是我,別人也會這麼幹的,天道從來都是公平的。”
他眨眨眼,擠了半天才說出一句,‘殿下厲害。’
“那是自然。”龍玉不客氣的接收。
通往冥界的“門”打開了,頭七入世的亡魂接二連三的回到了冥界。
果然危重爲皇之後,因爲這個預言,開始懷疑妻子的不忠,兒子的不孝,百官的私心,鬧的朝上後宮不安,本來沒有二心的人也生出二心來,也就是說,是他一步一步的把衆人給逼的背叛他,應驗了預言。
一人孤獨終老。
天道無情,卻公平,得到了不屬於自己的,怎麼可能不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