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掃了馬槽,趙永晝揉着痠痛的肩膀,撐着疲累的身體提着木桶去河邊。
這樣的日子不知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戰爭一如往常。對巨瀾國的進攻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開始,吞併領土的同時也遇到了不小的阻礙。聽說巨瀾國師利用雎離山天險修建‘魔巖門’,但凡攻進去的中原士兵全部都有去無回。朝廷已經明確派出趙永德前來增援,不日將抵達瓊州府。但也有人說,趙將軍是來取代封不染的。趙家是支持大皇子繼承皇位的,這樣一來,被視爲二皇子容佑一派的封不染定與趙永德水火不容。
多虧了那位雲衡真人的緣故,封不染的病情穩定了下來。不管封不染究竟有沒有病這一回事,他在軍中的威信倒是從未下降過。爲了給葬身魔巖門的將官報仇,封不染親率三百騎兵突破巨瀾重重防衛火燒敵方營帳,還挑了巨瀾大將的頭顱。巨瀾國師措手不及時驚聞來者竟然是敵方元帥,又驚又悔。驚的是封不染居然如此囂張,悔的是沒有奮力將其拿下。
軍營中失蹤了兩天的葛虞在一個山洞裡被找到,除了嚇的涕淚橫流昏過去和斷掉的手臂意外完好無損。據說被送回香洲了,總之趙永晝後來再也沒在軍營中見過那個人。
從某個層面來說,衆人對封不染更加敬若鬼神。
“姐夫,京中的情況如何?”
這天晚飯後,越中軍的大將營帳中聚集了幾位將士。皆是主將朱常的親信將領,包括他的妻弟孫威和副將滿大海。
朱常將手中的書信在燈火上燒爲灰燼,蒼灰色的眼睛裡閃着不知謂光,捋罷鬍鬚,抿一口熱茶,老神在在的道來。
“小太子,基本上算是廢了。”
朱常輕聲道,“可惜啊。年紀小小卻被推上皇權爭鬥的中心,成了犧牲品……聖上已派了趙永德前來巨瀾戰場,如此一來,封不染這顆二殿下的棋子也很快會成爲廢棋。”
孫威上前一步,喜形於色,“這麼說,大殿下已穩操勝券了?”
“還早着呢。別忘了昭王爺一直都支持二皇子,這次聽說派了他的女兒靜和郡主爲欽差使者,不知要搞什麼名堂。你且派人盯住了,我倒要看看這回他們還能翻出什麼天來。”
“可是姐夫,封家軍銅牆鐵壁,我們實在沒機會啊。”
“如此,便找那些離他們近的人下手看看……”
孫威出了營帳,還在擰眉苦思。
這時副將滿大海湊上前來,一臉笑容。“將軍不必擔憂,此事交給在下來做就好。”
剛喂完了馬,結束了一天最後的工作,趙永晝來到河邊洗澡。這會兒正是高峰,男人們赤着身體在河岸上走來走去,聊天打鬧,十分喧囂。趙永晝早已習慣了這一切,已經能很淡然的在滑溜溜明晃晃的*間走動。找了個人稍微少一些的地方,脫了上衣,將汗巾丟進河裡清洗。
泡進水裡的手邊忽然出現一隻腳。趙永晝皺起眉,轉過身換了個方向。
“喲,這不是白小弟麼?又見面了啊,我們還真是有緣吶。”身後傳來男人的笑聲,“怎麼樣,不如我來幫白小弟搓背吧?”
滿大海說着手伸向眼前那雪白的後背,滑不溜丟的摸了一把,手感極好。
“滾開。”趙永晝回頭瞪着身後的人,汗巾甩出去打開了滿大海的手。
“別這麼犟嘛,我不過是見白小弟一個人洗的辛苦,想幫白小弟洗洗身子而已。”滿大海笑着說,賊溜溜的眼睛上上下下的瞄個爽。圍過來三五個士兵,面上皆帶着看好戲的笑。
趙永晝瞅着滿大海,從地上撿起一塊鵝暖石包在汗巾中站起來:“副將的好意在下心領了,不過是洗個澡,還是……你們還想做些別的什麼?”
滿大海將他上下打量,笑出聲來:“瞧把白小弟給嚇的,哥哥們不過是——”
“你們在做什麼!”
岸上傳來一聲吆喝。封尋和費屯走了過來,滿大海暗道不好,不過這不也正說明了這小子果然跟封家有關係麼?
“這是孫將軍的副將?”費屯對上滿大海,怒目三分,又掃視了周圍三五個赤着身的將士,“諸位這副樣子是要打架不成?”
滿大海一笑,“哪兒敢啊。屯爺誤會了,我和白小弟是老相識,我們只是說說話兒。方纔還說互相搓背來着呢。”
封尋一把拉過趙永晝,看着滿大海冷聲道:“你們給我聽好了,他是我封家的人,以後誰敢動他,當心自己的腦袋。”
說完便拖着人走了。費屯和幾個封家軍的士兵立即將滿大海諸人圍攏,兩軍將士在河岸上對峙起來。費屯說,“滿副將,要找人擦背還不容易?小子力氣弱,我來給你擦如何?”
滿大海自己這方討不到好,只好道歉賠笑。
“不敢不敢。屯爺慢用,我們去那邊。”
回了宿營,封尋大爲光火。
“他們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在軍中調戲士兵,真是不把叔父放在眼裡!”
趙永晝面無表情的看了封尋兩眼,“誰要你多管閒事。”
“你、你這是什麼話?”
“封少爺,我就一個充軍犯人,我還有三年的刑呢,我還想多活幾年呢。你也知道封家軍跟越中軍陣營不同,幹嘛要拉我下水?”
趙永晝從牀底下翻出乾淨的汗巾。其實他只是不喜歡封尋那句“他是我封家的人”,他趙永晝此生雖不再是將門之後了,也沒淪落到去做人家奴的地步。
“我懶得跟你扯這些。快點穿好衣服,叔父叫你去。”封尋甩出話。
趙永晝不禁仰頭嘆了一口氣。
去了大帳,除了封不染和封嵐印,還有一個紫衣白衫的道人,三人正坐在桌前喝酒,滿桌的佳餚。道人坐在封不染對面,眉心一點硃砂,衣襟如雪,一身仙氣。拂塵擱在烤乳豬旁邊,正一手豬蹄,一手酒碗,豪放的很。
“哎師兄啊,可饞死我了。你曉得那萬卷山上千鳥飛絕獸無蹤跡,師父又不准我下山,要不是這次你來信,我我咳咳咳——”
“你慢些吃,別說話了。”封不染假意呵斥,嘴邊也不禁帶了笑意。
“叔父,我把人帶來了。”封尋說話。
封不染對趙永晝招手,“白五,過來。”
趙永晝低着頭走到封不染身旁,肩膀被攬抱着輕柔的按捏了一下,驚得他差點跳起來。轉過頭詫異的盯着封不染一絲不苟的側臉,這個男人的眼睛裡此刻正流露出難得的溫柔。
“師弟,你要在這裡多住些日子,便給你個使喚小子。”
趙永晝微微睜大了眸,接着很快的將頭轉到一邊。心道老子白天伺候馬晚上伺候人,累死累活一口肉都沒得吃,你們在這兒大吃大喝還要我伺候,當真是不要臉極了。
“嗯?”雲衡剛嚥下嘴裡的肉,接過封嵐印給的手帕擦了嘴,順着那油膩膩的手帕拍在旁邊正在挑菜的封尋的手臂上,引來封尋厭惡的目光。
“雲叔,長久不見您果然更噁心了。”
“誒誒誒,這是什麼話。話說師兄,使喚小子什麼的,你捨得把尋兒給我也就夠了。”雲衡笑眯眯的捏着封尋的臉蛋兒,惹得封尋跳起來跑開,再不敢在他旁邊。
“只怕家主好意,白五不願領呢。”打一開始就注意到白五情緒的封嵐印打趣說,他可記得這位白五少爺心氣太高,根本不樂意伺候人的。
封不染此刻也看到趙永晝臉色不好。小臉固執的扭在一邊,淡黑眸中盈盈含水,似有許多委屈。看他這樣子,心裡不知怎麼的就是一種異樣。
“怎麼了這是?”手去碰着那小臉,被趙永晝彈開了站到一邊,驚鹿似得。目光遊移不定,臉紅到後耳根了。
“叔父,剛纔白五被越中軍的人欺負了。”封尋湊過來說道。
封不染點點頭,“我知道了。”
將趙永晝推到旁邊坐下,“今後就不用去馬廄了,在帳中伺候便好。吃吧。”
趙永晝憋着氣半晌,最後還是拿起筷子大吃起來。
飯畢,雲衡要去歇息,趙永晝自然要跟着去。雲衡要沐浴,趙永晝便得去燒洗澡水。燒完了還得給提進帳裡,一桶一桶的灌滿。
雲衡除下白衫,從紫衣廣袖中取出一個香囊,慢悠悠的走過來。趙永晝退到一邊,看着雲衡從香囊裡捻出幾粒乾枯了的白蕊丟進冒着熱氣的水裡,細白的手指攪上一攪,空氣中立時就盈滿了奇異的香味。趙永晝活了兩世,從未聞過這種香。令人心曠神怡,只聞了都覺得疲累百消。不由得深深的吸了一口,只覺肺腑清澈,體態通順。
“你叫什麼名字?”雲衡笑着問他,一邊伸手解腰間的帶子和玉佩。
“回道爺,小的名喚白五。”趙永晝自動站過去當人形衣架,雲衡脫一件他接一件,待雲衡脫的光溜溜的入了水,將衣服放到榻上,倒回來雲衡擦背。
雲衡享受着侍奉,兩臂展開搭在浴桶上,仰頭直盯盯的看了趙永晝半晌。
“長的真好看,難怪師兄喜歡你。”
趙永晝撩起水淋在雲衡揚起的脖子上,臉上的笑敷衍的很:“哪有你好看。”
雲衡哈哈大笑,擡手拍了拍趙永晝的臉。
“這孩子嘴真甜。”
趙永晝便是沒想到傳說中的雲衡真人竟是這樣的。
每天都要沐浴,大夏天的更要早晚沐浴。嫌棄軍中夜晚嘈雜悶熱,要整晚打扇方能睡着。嫌飯難吃,要瓊州府最好的酒樓裡的飯菜才能下嚥。不僅如此,一時悶了要聽曲兒,乏了要捏腿,趙永晝伺候了幾日下來,已是不堪其擾。覺得自己上輩子也沒這位這麼能折騰啊。
當雲衡的小廝不僅要抗得了水桶耐得住熬夜跑得了腿二百里加急只爲一碗揚州拉麪,還得要會跳舞唱曲兒描眉點硃砂……這得虧了他之前在河館呆了三年,莫不是封不染就知道自家師弟是這般德行纔派他來伺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