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
小太子容月今年才十七歲,正是如花般的年紀。生在帝王之家,更是被皇帝呵護備至。但儘管如此,他還是比尋常少年更早的成熟起來,早早的在權利與勾心鬥角中迅速找到自己的位置。在太傅封不染的教導下,容月的帝王之術,已經修煉的不比他那兩個哥哥差。
方纔太監已經來報說大皇子已經走到錦瑟宮,可是這會兒容月卻還是坐在花園裡看書。這個法子是他從老師封不染那裡學來的,越是如臨大敵,越是要讓自己冷靜下來,表面上裝作一副淡定的樣子。
所以當容奇進來看見自家小弟弟還坐在那裡一副面癱表情時,不由得怒從心起。
“找我來什麼事?”心道仗着你是太子還讓我親自來見你,等我當上了皇帝,一定把這小子發配到偏遠地方去做苦工。
容月眼睛還落在書上:“大哥來了啊,坐。”
還沒當皇帝呢架子倒是十足,容奇在心裡冷哼了一聲:“有什麼話直說,我事兒多着呢。”
容月擡起頭,白淨的小臉上帶着純淨的笑意:“大哥是急着回去消滅跟山西都督劉一郎溝通的證據麼?”
容奇大怒:“你胡說什麼!”
容月翹着二郎腿,書擱在修長的腿上,素白的手擱在書上,抿了一口茶,施施然道:“劉一郎滿門滅族裡,少了一個小兒子。這人現在何處,大哥一定十分焦急的想知道吧。”
容奇危險的眯起眼眸。
知道他有意談下去了,容月笑着道:“坐下來吧大哥,雖然我是太子,我坐着你站着,這也說不過去啊。畢竟,你纔是大哥嘛。”
這小子說話越發氣死人不償命,然而這些惡氣容奇也只有往肚子裡咽。他甩甩衣袍坐在容月旁邊的位置上,渾身散發着陰測測的氣息。
突然容奇冷笑着道:“封不染教的好啊,你看你現在渾身上下的派頭,倒是跟他越發相像了。”
他故意提封不染,誰都知道容月有多喜歡封不染,但誰也都知道,封不染現在眼裡只有一個白弗生。上個月白弗生被他的侍女阮顰從山西一路揹回來時已經半死不活,封不染就親自將人接到封府,衣不解帶不離寸步的照顧了一個月,完全不顧外面的人怎麼瘋言瘋語。
瞧着容月的臉色終於有了破綻,容奇又道:“嘖,白弗生這次可是老二的頭號功臣呢,爲了老二差點連命都豁出去。你看老二前些天剛被解除禁足,第二天就在朝堂上奏本提攜白弗生爲正五品的昭武校尉,父皇當場准許。白弗生連升三級,還住進了封府,這下也是因禍得福了吧?小月你臉色不大好,是天氣太熱的緣故?”
嘿,戳着這小子的痛處,容奇怎麼就那麼開心呢。
“大哥,你還想不想知道劉一郎小兒子的下落了?”容月冷冰冰的甩了一句,側目而視。
容奇咳了兩聲,收起笑容,掀着眉毛:“你什麼意思?你要幫我?跟我一起對付老二?然後再把證據拿出來,再把我給整死?小月,你如今是很聰明,可是在哥哥面前,你那點把戲,還是嫩了點。”
容月冷笑,“即便是如此,那大哥還不是得跟我合作?如果我不幫你掩埋證據,你明天就會死。”
不得不說容月說的是對的。容奇沉默了片刻,“好。不過我有一個要求,把劉一郎的小兒子交給我。”
容月睨着他哥哥:“大哥,你當我傻麼。”
容奇吃癟,憤憤不已。一個時辰後,離開東宮。
剛被解了禁足的宸王殿下殿下去掃墓了。這不年不節的,給誰掃呢?答曰:正是前些天自殺死在天牢裡的那個叛軍頭子薛楠義。
陪着他一起去的人是封不染。
在西山墓園,封不染對容佑說:“二十年前殿下不殺他,今日又親自來此,殿下對他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容佑眉宇間淡淡愁緒:“蓮華想說什麼不妨直說。”
封不染:“殿下該做的都做了,現在人也死了,今後都該放下了。”
容佑慢慢擡起頭,眼裡帶着驚詫看着一旁的封不染。少了從前的冰冷,封不染的臉看起來,倒也令人覺得格外的溫暖和舒暢。
容佑眼裡的驚詫轉變爲笑意,“說的真容易啊。蓮華,本宮期冀來日裡當弗生離你而去時,你也能平淡的說出這番話。”
封不染的眉頭緊了緊。
容佑擡頭望着天空,白雲密佈,不可預測:“命運啊,有時就是這般可笑。你祈求着不要來什麼,它偏偏就給你來什麼。你越珍惜什麼,它往往就會讓你失去什麼……你知道我爲何執着於那個位置麼?這天下間至高無上的就是皇帝,我時常在想,等我當上了皇帝,擁有了這世間至上的力量,才能保護我想保護的東西。”
封不染道:“白五與薛楠義不能相提並論。白五與我並肩作戰生死相依的人,而薛楠義,是背叛了殿下的人,您爲了他傷神,實在不值得。”
容佑搖了搖頭,最後嘆息笑道:“薛楠義在背叛我之前,何嘗不是最忠誠我的人?我不想與你爭論這個問題。假如有一天蓮華你會體驗我今日之痛,到那時,你再來跟我說。”
封不染從西山墓園回來,才得知白弗生已經離開了封府。
“怎麼回事?”封不染有些不悅,他可跟他保證過,今後就在這裡,不會往外面跑的。
“回大人的話,今天下午晚些的時候,羑安先生突然來了這邊,跪在將軍面前哭個不止。似乎是一位姓周的大人出了什麼事,羑安先生求着將軍去救人呢。將軍聽完後,就讓子清先生帶着羑安先生先回白府,他自己火急火燎的跑出去了,也不知現在何處。不過阮顰姐姐跟着呢,讓你別擔心。”回話的是一直在伺候封不染的大丫鬟冉琴,也是從香洲一路過來的。
“你下去吧。”封不染回了書房,臉色很差。嚇得冉琴匆忙離去,心裡禱告着白將軍可早點兒回來。
天擦黑的時候,白將軍還沒回來。冉琴送了茶水,戰戰兢兢的退出來,對外面的人道:“我看大人神態不對,怕是要發病。”
“別瞎說,雲衡真人都說了,大人的病好了。”
“誒呀先別說這些,趕緊的讓人去白府看看,將軍可是回來了沒有。”
然而還沒等封府的人過去,白府的人就過來了。羑安和子清等的心急,半點消息都沒有,巧兒只好帶着人過來了。
巧兒見了冉琴等人焦急的神色:“怎麼?將軍和阮顰姐還沒回來?”
冉琴:“快別說了。大人在書房裡,飯都沒吃,我都不敢進去了。”
巧兒:“你們幫我把他們帶到後院裡等着,別讓大人撞見。我出去找。”
冉琴:“快別。去找的人夠多了,你就在這兒伺候着吧。今兒晚上氣氛不對勁,府裡還是多些人守着。”
巧兒想想也是,擰着眉將羑安和子清二人帶到後院的廂房裡安置着。
羑安的臉色蒼白,手死死的揪着衣服,指尖泛白。今天他在金曲樓的戲園子有一臺大戲,周琛今天休假,答應了他一大早過來幫忙。卻是到了晌午也不見人,羑安總覺得心裡不踏實,就讓豆子去周家看看。豆子後來一直在這邊戲園子幫忙。兩柱香的時間後豆子慌里慌張的跑回來,說周家出事兒了,屋裡跟被打劫了似得,周大人和僕人都不見了。鄰居們說,一羣羽林衛衝進來把人給帶走了,說是犯了大罪,要滿門抄斬呢。
聽豆子說完,羑安當場差點暈死過去。回過神來,就回家拉上子清,兩人忙裡慌張的來找白五了。可是羑安這會兒覺得自己做錯了,京城本就是狼虎之地,周琛一定是得罪了什麼人了。白五又衝動,別沒把人救出來自己還搭進去。他該等到封大人回來,讓封大人幫着白五纔對。
子清緊挨着羑安坐着,神色不安,眼睛到處看,心裡撲通撲通跳。這種緊張的氣氛讓他回憶起了一個月前的那天晚上,白兒被阮顰揹回來,渾身是血。那天晚上,他和羑安也是這樣在封府裡守着,焦急又無力,不敢到處走動怕給人添麻煩,什麼都做不了,坐了整整三個晚上。
今天晚上,是不是又要出事呢?
就在子清覺得這壓抑的氣氛快讓他喘不過氣的時候,外面終於有了騷動。他與羑安對視了一眼,兩人站起來坐到門口,卻也不敢上去詢問。
白五臉上有新傷,看樣子是被阮顰強行帶回來的。
阮顰:“大人嗯?”
冉琴:“在書房呢,臉色不大好。”
阮顰轉過身對趙永晝道:“將軍,一會兒可仔細點兒說話。”
趙永晝:“我知道了。”
走到院子外,這些人已經不敢進去。趙永晝將捂在臉上沾了藥的帕子還給巧兒,深呼吸半口氣。
“阮顰,我自己去跟他說,你別來了。”估摸着阮顰一會兒進去會捱罵,趙永晝便說道。
“我這會兒跟您進去,頂多被說兩句。若是我不去,以後也怕是永遠不用出現在您面前了。”
“好吧。”趙永晝面色難看,他知道他這次又連累阮顰了。記得上次從山西,那會兒明明人家阮顰一路揹着他回來,他都感動的哭了好幾場。但是他後來聽巧兒說,封不染訓了阮顰一頓,就因爲阮顰沒看住他讓給他跑去了山西。是的,兩個月前跑去山西查案,趙永晝根本沒跟封不染打招呼。
“你別怕,待會兒我會一力承擔責任的。”進院子後趙永晝低聲道。
阮顰:“不用了。你以後少讓我操點心也就是了。”
趙永晝突然覺得鼻子酸酸的,阮顰可真像他娘。雖然無論上輩子這輩子,他都沒能見他親孃一眼。但身邊也有這樣的女性,比如奶孃,比如白氏。所以阮顰於他,也約莫如此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