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接了這通電話後,本來很緊張的週末突然就靜下來了,就跟小學四年級那會,他用拖把的把手,一個人獨挑六年級全班男生時候的心情一個樣。
說實話,當時六年級的全班男生趴在女廁所外偷看週末的姐姐上廁所,壓根就是鬧着玩的,根本不可能看到。可週末怒啊,所以就幹了一個人獨挑六年級的壯舉,雖然剛衝出去就被幹倒,不過,真心話,他那時候真不怕。
“對方怎麼說?”週末把電話還給阿偉的時候,阿偉面色凝重地問道。
“約了半個小時後在城郊的廢棄工廠見面。”週末說話的同時,已經從沙發上站起來。
其實週末的個子挺高的,只不過平時他習慣於微弓身子,而且身板瘦弱,纔會給人身子弱的錯覺,這麼站起來的時候,自有一種壓迫力。
“我去召集兄弟,不管對方是誰,幹他丫的!”感受到週末身上突然散發出來的壓迫力,阿偉不敢停頓,匆忙起身。
“阿偉!”見阿偉要掀開卡座的門簾,週末叫住他,“我自己去就成,讓弟兄們把自己的地盤守好。”說罷,週末先阿偉一步掀開門簾,一個人出去了,走的時候匆忙,連那把鏽跡斑斑的柴刀也忘了。
看着週末走路的姿勢,外八字,螃蟹步,怎麼看怎麼像當初的馬眼。
可人家馬眼身材魁梧,這麼走路的時候,給人的感覺是威武霸氣,可週末身子太弱了,給人一種不倫不類的感覺。
當然,在這種不倫不類的步伐中,隱藏着一種蒼涼。
不知怎的,阿偉突然想到了一個人,那個刺秦的劍客。
“老大……”阿偉站在卡座門口,突然高聲對已經走到AC酒吧門口的週末說,“兄弟們等你歸來,把酒言歡!”
不知道是阿偉說這話的時候嚇到了週末還是地板太滑,週末毫無徵兆地左腳絆倒右腳,差點沒一頭栽在地上。
“你媽,幹!”AC酒吧門外傳來週末的罵娘,要多粗俗有多粗俗,不過,貴在真實不做作。
這天早上,一個穿校服、走路習慣於把手揣褲兜裡的小青年,一個人從AC酒吧出發,跌跌撞撞,徒步來到康城城郊的廢棄工廠。
城郊的廢棄工廠,就跟被世人遺忘了一般,很少有人會來這個地方,尤其前不久康城電視早間新聞報道,這裡死了人。
站在廢棄工廠空落落的大操場上,週末前不久曾經在這裡用一塊鵝卵石,與無數不認識的人幹架。
那一夜是吵鬧的,喊殺聲,慘叫聲,怒罵聲,不過,現在,一切都歸了塵土,從馬眼倒在地上那一刻開始,一切都安靜下來了。
站在太陽底下,週末的背脊卻有一種涼颼颼的感覺,不知道是害怕馬眼的靈魂,還是害怕之前打電話的那個渾厚的男低音。
說到底,週末只是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小青年,和他一般大的,要麼在大學寢室打遊戲,要麼在家族企業中指手畫腳,再不濟的,也在小公司吹牛打屁。可他,卻即將面對一個想要他死的羣體。
到現在爲止,週末的腦子裡都是空落落的,他壓根就不知道是誰在對付他,也不知道接來下來該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甚至於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從這座廢棄工廠走出來。
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如果他不來,虎頭幫三當家這把交椅他就坐不穩,他會被李昊天、路帥傑那一夥人無情地摔下馬,從此被打回原形,甚至於,以他的性格,他都沒臉再在寶寶旅行社待下去。
所以,爲了攥緊自己手裡面的東西,週末硬着頭皮來了。
這個世界就這樣,你害怕的事情不會因爲你的膽怯和退縮而遠離你,相反的,你越是軟蛋,越是犯慫,這種事情就越會如影隨形,怎麼丟都丟不掉。
擡腳,狠狠踹開廢棄工廠早已腐朽的大鐵門。
伴隨着一陣腐敗的惡臭,週末站在了廢棄工廠的大門口,他的影子,因爲門外陽光的照射,被拉得很長很長,映在幽暗的大廠房裡,扭曲,不真實。
門框上依然有撲簌簌的塵埃落下,就跟飄雪一樣,紛紛落在週末那身老舊的校服上。小青年叼着一支菸,用那雙乾淨到憨厚的眼神掃視廠房裡的一切。
偌大的廠房就和廠房外面的院子一樣空曠,地上積了一沉厚厚的灰塵,本來挺和諧的,但是,地上那些張牙舞爪的腳印把這種廢棄的頹廢感破壞殆盡,光是看地上大大小小的腳印,週末就敢斷定,對方人數最起碼不下二十人。
“老大……”廠房的正中央是一根鐵鎖,一直從二樓的走廊上延伸下來,週末踢開鐵門的時候,那根手腕那麼粗的鐵鏈就發出叮噹叮噹的脆響。
鐵鏈上懸掛着的人,鼻青臉腫,但身材魁梧,剃了個乾淨的板寸,穿黑色貼身背心,渾身都是爆炸性的肌肉塊。
這個人,就是AC酒吧的張志偉。
被鐵鏈反捆懸掛在廠房中的張志偉就好像風箏似的,面部肌肉扭曲,尤其是看到週末的時候,臉部表情更加豐富,渾身在虛空中搖擺。
注意到張志偉的左右肩胛骨上各插了一把片刀,週末沒有說一句話,只是雙眼和張志偉對視,微微搖頭。
情緒激動的週末看到週末搖頭,心領神會一般,重重點頭,然後再不掙扎,默默忍受着肩胛骨傳來的一陣又一陣的刺痛。
見張志偉不再掙扎,週末似乎很滿意,露出一個更憨厚的笑容。
這樣的表情,這樣的穿着,站在老舊的廠房門口,面對二樓走廊上涌下來的如潮水一般的敵人,顯得極不相稱。
頓了頓,週末昂頭,試圖走進廠房。
就在週末準備擡腳的時候,後腦勺被一樣冷冰冰的東西抵住了。
小時候,每逢過年,周父周母都會爲週末買一把玩具槍,有他個頭高的那種。
懂事後,通過電視、通過自學,他對槍支有了一定的瞭解。但說到底,槍,他還從沒有真正接觸過。
所以,後腦勺被冷冰冰的東西抵住的時候,他的第一個念頭並沒有以爲那是槍,直到聽對方用那種渾厚的男低音說:“不許動,否則我打爆你的腦袋!”
槍!
抵住自己後腦勺的,是真正的槍!只需要對方扣動扳機,自己的腦袋就會開花。
當槍的形象一股腦兒砸進週末的腦海裡時,那一瞬間,週末差點條件反射般蹲下,抱住自己的頭。
週末只是個沒錢沒權沒勢的小青年,到如今二十歲不到,他的生活圈子太小,經歷的也太少,以至於在第一次面對槍這個奪命魔鬼的時候,他腿軟,是那種連一口氣都提不起來的腿軟,甚至於腦袋發懵,嗡嗡嗡地亂叫。
彷彿已經想到扳機扣動後的事情,一聲槍聲,鮮血四濺,自己倒在地上,再也沒有意識。周父周母不能承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抑鬱去世。姐姐因爲沒有了自己的保護,大學沒畢業就因爲生活壓迫而嫁給一個大腹便便的傻叉暴發戶,夜夜承受着大胖子的摧殘……
“雖然是第一次被人用槍抵着腦袋,但是……”週末顫抖着手將嘴裡含着的煙拿下來,語氣森然地說,“我討厭別人拿槍抵着我的腦袋!”
難以想象,一個那麼怕死的小青年,會面對後腦勺被槍抵着的時候,還那麼挺着了腰板,說話的聲音就好像受傷的猛虎在輕嘯,而且,說這話的時候,他竟然試圖轉身去看用槍抵着他的人是誰。
後者沒能讓他得逞,幾乎是在週末準備咬牙轉身的時候,一記飛踹踢中週末的小腿。
“媽的,還真以爲自己是老大呢?”後者一腳將毫無準備的週末踹得踉蹌着撲進廠房後,沉聲喝道,“先把這小子打殘!”
從二樓洶涌下來的人,一個個都凶神惡煞的,又是拿片刀又是那鋼棍的,聽了門口那位拿槍的大胖子說的話後,不由分說,蜂擁着撲向腳跟都沒來得及站穩的週末。
先是被一根鋼棍砸中腹部,打算硬撐的週末渾身一僵,擡手就要奪過那根鋼棍,但他的手剛伸出去,手背就被片刀劃了一道大口子,同一時間,背部被人猛踹,木棍一類的鈍器狠狠砸在週末的背上。
腹背受敵,週末終究不是能以一敵百的猛將,不是身懷絕世武功的俠客,雖然他強撐,但最終還是被打趴在地。
一直堅信臉蛋和尊嚴一樣重要的週末被人打倒後,總習慣於蜷縮在地上,雙手抱着腦袋,生怕自己帥得掉渣的臉部會被毀容一樣的小心謹慎。
很明顯,對方是下了殺手的,從砸在週末身上的棍棒和拳腳的力度就能看得出來。對方並沒有將週末打倒在地就罷手,而是遵從了拿槍的大胖子說的那句話:打殘!所以,週末身上承受到的傷害,可想而知。
對方施展在他身上的攻擊力,至少是在女兒紅髮廊時,莫利文那夥人暴打他的十倍。
不過,即使承受着這樣毀滅性的摧殘,但週末捂着腦袋的同時,沒有忘記順着指縫偷偷看站在門口的大胖子!
即使感覺自己快要死了,週末依然沒有放棄機會,不爲別的,就爲了心中一口桀驁不馴的氣,就爲他在高臺上說過的那句話:
“我是一個小人,雖然出身卑微,沒什麼背景,但是做事果決,出手狠辣,睚眥必報。
那些幹過我或者企圖幹我的人們,無論背景有多深,實力有多強,兄弟有多少,我都會把他們揪出來一個個地幹,即使我是一個恐高、暈血的文盲和窮鬼!”
透過指縫,穿過指尖,週末看到了那個站在廠房門口的大胖子。
讓週末意外的是,那個大胖子雖然身材魁梧,比馬眼和黃輝還像個人型坦克,但沒有橫刀立馬的威儀,也沒有凶神惡煞的彪悍,即使手裡拿着一把冷氣森森的手槍。
“怎麼會是他?”看到大胖子那張有面盆大的臉龐時,週末的瞳孔驟然一縮,彷彿見了鬼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