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悟空感慨道：“敖師弟，鷹愁澗壑深流長，是個好去處，你且在那暫住。待我踏平凌霄，再無人強求你盤在柱上。”
小白龍感謝一聲，也飛離了靈山。
文殊菩薩和普賢菩薩對視一眼，並不意外如此結局。
“二位菩薩莫要再說，你們座下坐騎都不乾淨，我沒耐心同你們分辯。”孫悟空攔住了想要上前的文殊普賢菩薩，毫不客氣地說道。
“勝佛，我們承認如今人間不同往日，但你不能因此毀佛滅道啊。須知人心如魔，總要有些鎮魔的東西活着。”文殊菩薩侃侃而談，他一點也不在意孫悟空說他縱容手下坐騎逞兇的事情。
“鎮魔？”孫悟空感慨道，“菩薩可曾聽說過深淵？”
文殊菩薩一愣，搖頭道：“不曾。”
孫悟空說道：“當你們鎮壓人心之魔時，心魔也在鎮壓着你們。”
普賢菩薩眉頭大皺，說道：“大聖，佛就是佛，魔就是魔，這是天道循環，怎能混爲一談？”
文殊菩薩卻似有所領悟，制止了普賢繼續說下去，他行了一禮道：“既如此，大聖稍待，我等與佛祖辯論一番。”
孫悟空幫金箍棒往肩膀上一架，說道：“給你們一炷香時間，若辯不出來，便是我對了。”
普賢菩薩忍不住道：“若你錯了待如何？”
孫悟空找塊乾淨的石頭坐下，悠然道：“不如何，稚童方言對錯。”
“你……”普賢菩薩大怒，“無知孽障！”
文殊菩薩拉着普賢回到山上，剩下一堆羅漢金剛緊張的和衆人對峙着。
先前開口的老鬼哂笑道：“沒想到菩薩也造口業，真有趣哈哈哈。”
一堆羅漢金剛面面相覷，不敢開口，生怕那鬼氣滔天的老鬼把他們吸成佛幹。
一炷香過後，文殊普賢菩薩還未出來，李歡調轉炮口，一炮轟塌了靈山的前山。
漂浮於寰宇的靈山像被咬了一口的肉包，好大一個缺口，非常礙眼。
“悟空且慢！”一道佛音傳來。
孫悟空起身傳音道：“佛祖有何見教？”
佛音響起：“你以爲如今人界如何？”
孫悟空毫不猶豫道：“自然是不錯的。”
佛音道：“比我西天極樂又如何？”
如來說完，一道天幕從靈山亮起，上面大咧咧展示出極樂世界的模樣。
一處無人知曉的世界內，或坐或站着數不清的光頭，男女皆有，人人臉上都帶着滿足的安詳笑容。
他們自做自事，打坐參禪者有，辯論機鋒者有，說到高興處，時而仰天長嘯，時而撫胸摸頭。
“入極樂世界者，自生佛之三十二相，具五眼六神通，心圓意滿，動念間皆有大快樂，舉止間即得大開悟。”
不知何時，佛祖已經從靈山中飄出，落在衆人身前，他靠口講解着極樂世界的情況，臉上不喜不悲。
孫悟空看了一眼天幕，說道：“原是如此，敢問佛祖，如何能入極樂世界？”
佛祖一笑，周天彩花紛墜，他隨手拈花一朵，說道：“自然是皈依我佛，忍心戒性，心懷快樂，功德圓滿時，自入極樂。”
李歡嘖嘖說道：“這他麼比我還快樂啊，就剩快樂了。”
旁邊出自講武堂的大唐年輕將領忍不住笑了，佛祖言語間只說極樂世界有多圓滿快樂，卻不知人生有五味，心意有八足。
孫悟空搖頭嘆息一聲，道：“匆匆百餘年，世上受苦受難者衆，佛祖可能說說，又有幾人入了極樂？”
不等佛祖迴應，他又道：“貞觀年間，凡人總數不過萬萬，而今百萬萬不止，其中又有幾人入了極樂？”
佛祖反問道：“若如此說，入地獄者幾何？”
孫悟空哈哈一笑，回身一指羣妖羣鬼道：“世間已無六道輪迴，此皆地府受苦受難者。”
聽到“世間已無六道輪迴”時，佛祖身後那些專業擺姿勢的佛陀們臉上不禁動容，但也沒人開口說話。
佛祖半晌道：“地藏王菩薩何在？”
孫悟空道：“他發下宏願，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如今輪迴已關，地獄自空，他正與閉關參悟呢。”
地藏王菩薩不能接受這種清空地獄的方式，但又不知道還有什麼別的方法，陷入了天人交戰中，自己和自己辯論，已經閉關百年了。
佛祖閉上眼，手中徒現一串佛珠，不住撥弄。
是日，凡間所有人都看到，西方晚霞如火燒，雲彩如錦緞，如泣血哀啼，如天花零落。
靈山從此成了傳說中的存在，但也有傳說，極樂世界還在，只是無人能夠再入。
李歡和孫悟空沒有毀掉極樂世界，那裡面的人只有圓滿和快樂情緒，也無法得知外界如何。
還不如將這個地方留給後世，萬一哪天“靈氣復甦”，極樂重開呢。
佛門說到底還是底蘊不足，雖有聖人，但聖人未歸，他們只有當初封神大戰中搶去的人才，當他們都消失時，佛門不可避免地衰落了。
何況靈山已碎，凡間哪怕有得道的高僧，前路也已斷絕。
剩下的就是天庭，這就很難。
天庭和人間又許多交錯的糾葛，並不是一戰能夠了結的。孫悟空和李歡帶人和天庭作戰，往往打着打着，雙方門下突然有人談起了交情，面子上過不去，便休戰幾日。
日後數百年，都是如此。（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天庭用這種方式不斷消磨孫悟空的鬥志，這是陰謀，也是陽謀。
但誰也不知道，孫悟空和李歡都不着急，時間拖得越久，其實對他們越有利。
在烽煙四起的混亂中，天庭有限的力量還是不可避免地被消耗了。西天門和北天門先後被放棄，綿延天際的戰線不斷拉長，又不斷縮短。
對天庭來說，唯一的好事是千萬年未有的大戰把所有天兵天將磨礪成了精兵強將。
如今再也不會出現十萬天兵被一隻現出本相的獅子一口吞下的醜聞了。
但孫悟空一人獨戰天下，身後還有莫名其妙的機關巨獸協助。更可怕的是，那些機關巨獸數百年間被他們用各種手段毀去不少，卻似乎無窮無盡，不多時便會再生一般。
天庭如今只有楊戩一人可抵擋孫悟空，哪吒早已不知所蹤。原先的交情牌也打不下去了——李歡和孫悟空手下的凡人們壽元畢竟不是無限，天人五衰、修道三劫，躲不過去的太多了。
天庭的人情戰術逐年少人，發揮不出效果。
終有一天，孫悟空站在了凌霄寶殿之前。
楊戩瞪着他，已經說不出話來，如此多日以來，他能說的都說盡了，只剩一把尖槍還能握住。
天兵們令行禁止，軍容肅穆；妖鬼們搖動旌旗，口呼“大聖”。
孫悟空和楊戩戰到一處，槍來棒往，聲勢震天。
李歡在戰艦指揮室內翻看着這麼多年四處收斂的法決秘籍，肯上交的仙人還是太少，上交而來的大多數又是延壽之法，縱然有些小小把戲也不過是掩人耳目。
“唉，強硬的做法果然不能讓人折服。”他嘆了口氣，這些法決以他如今“神”的身份倒也能修煉，可當他離開這世界，跌落成凡，也就不能再使。
不過，藝多不壓身，李歡閒着也是閒着，拿着多少門人弟子求也求不得的真傳秘法修煉起來。
孫悟空和楊戩這一場大戰，直打得天崩地裂，翻江倒海，地府舊鬼瑟瑟發抖；四海龍王退避三舍。
戰到酣處，忽有太上老君拋出金剛琢，哮天犬暗中竄出，皆盯着孫悟空。
孫悟空今非昔比，手中金箍棒一磕，金剛琢倒飛而回，砸翻了老君的煉丹爐，裡面掉出幾塊爐磚去了下界；腳下一踢，正中哮天犬腹部，踢得那大黑狗“嗚咽”一聲，夾着尾巴逃開。
二郎神見他玄功催動到極致，孫悟空仍有餘力處理偷襲的第三方，心氣盡去，收了神通法象，停了手中兵器，一聲嘆息，帶着梅山兄弟回了灌江口。
玉帝坐在龍椅上，聽太白金星隨時彙報情況，不過已有多時不曾回報了。
“太白金星何在？”他不得不主動開口。
順風耳面色蒼白地說道：“啓稟陛下，太白金星被那妖猴挽留住，不得歸殿。”
“嗯？”玉帝愣了。
不多時，孫悟空握着金箍棒，闖進大殿，呵呵笑道：“玉帝老兒，雅興不淺嘛，到如今還有閒情在殿內擺桌設宴。”
玉帝臉色黯然，說道：“天庭若該有此劫，躲也躲不過去，我等也只能坦然接受罷了。”
“是極是極！”孫悟空點頭贊同道，伸手從一無名仙人桌上拿起御酒，一飲而盡，說道：“好酒。”
說完，他飛身而起，棒似金光，“轟隆”一聲砸在凌霄寶殿的牌匾上，將那四個字打落凡塵。
又踢翻了供桌，踩碎了龍椅，狀若瘋狂，口中長嘯。
玉帝和一干老仙人垂頭喪氣站在一旁，無奈接受天庭陷落的事實。
那一天，朝霞熱烈如火，日出燦爛若錦。
凡人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覺得上層的大人物忽然變得很高興，頗有與民同樂的意味。
神墜計劃宣告完成。
孫悟空杵着棒子，坐在花果山上，看着李歡從畫裡放出來的一堆猴子們，心裡不知在想什麼。
“大王，看我編的花籃。”一隻小猴子捧着個花籃興高采烈地跑過來說道。
孫悟空接過花籃看了看，是藍采和的手法，小猴子學得很快，編織得很漂亮。
小猴子又拉着孫悟空要他給大家變棵松樹，聽到這個要求，孫悟空一陣恍惚，好像回到了方寸山，一衆師兄弟們在身邊起鬨。
幸好李歡及時到來，給他解了圍。
“大聖，神佛皆伏，只剩妖鬼了。”李歡拿着計劃書說道。
孫悟空張張嘴，忽然說道：“妖鬼便交給你了。”
李歡擡頭，驚愕道：“什麼？”
孫悟空臉上露出放鬆愉悅的神情道：“再過不久，便是你降臨此世千年之時，以你如今實力，天上地下已無敵手，我累了，這一切都交給你了。”
李歡茫然道：“爲什麼？善始善終啊大聖。”
孫悟空灑然一笑，從耳中掏出金箍棒，遞給李歡道：“拿着，這棒子不是師傅給我的，我能做主送給你。別拒絕，我看你挺喜歡的。”
李歡茫然接過，他距離“神王”已經不遠，自然拿得起一根金箍棒。
“那你呢，大聖？”
孫悟空縱身飛到了花果山之巔，看着日出日落，斗轉星移，喃喃道：“師傅，徒兒終於明白了，我從哪裡來，便回到哪裡去。”
李歡坐在孫悟空身邊，看着他慢慢化作一塊普通的石頭，心中感慨萬千，鄭重地說道：“猴哥，我會好好照看花果山的猴子和紫霞仙子的肉身。”
金箍棒似有所感，微微顫抖，放出萬丈霞光，照徹天地。
天上地下的妖鬼大多默然，也有趁機高興的，覺得頭上一座大山消失，從此天下任爾逍遙。
金箍棒的異狀最終消失，恢復成一根安安靜靜的棒子，待在李歡的手中。
“大一點？”李歡悄悄說道。
金箍棒猛地大了一圈。
“哈哈，好寶貝，只你一物，這個世界就不算白來了。”李歡高興起來。
之後，他化作通臂猿猴之身，手持金箍棒，追殺漫天的妖鬼。那些早已有所預料的都坦然接受命運，那些到死都看不透的被迫接受了命運。
有人憤憤然：“卸磨殺驢，何其恨也！”
有人默默然：“別叫喚了，神佛都是那等下場，我等還能有別的不成？除非你能跳出這方天地。”
“哼，我又不是聖人……等等，莫非那聖人沒有回來，都是早早逃命去了？”
“如今你問我，我又問誰去。”
……
降臨千年之際，李歡成爲“神王”，感應天地一番，發現已無聖人蹤跡，看來還是峽谷迅捷蟹厲害。
他取了女媧娘娘的山河社稷圖，將花果山的猴子們放進去，再收入須彌戒指，便要離開這個世界。
“啊，對了。”
他揮手放出了莉芙露。
“咦，你看完《平妖實錄》了？我在世人眼中是不是妖怪啊？”莉芙露一出來就問道。
李歡尷尬地想了想，以如今人間的情況來看……
“是的，所以你還是待在戒指中吧，我帶你離開這世界。”
“橋豆麻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