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走進病房看到馬仲奇那一刻,肖敏敏的心一下子收緊了。

那個整天在她面前歡蹦亂跳的馬仲奇,那個絞盡腦汁逗她開心的馬仲奇,那個只對她一個人笑的馬仲奇,現在靜靜的躺在病牀上。

肖敏敏坐在病牀前,輕輕握着他的手。馬仲奇的嘴巴一張一合的,似乎在說話。肖敏敏站起來,勉強能分辨出他在叫自己的名字。

“敏……敏,敏……敏敏……”

肖敏敏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湊在他耳邊說:“我在這,馬仲奇,你聽到嗎?我在這。”

馬仲奇像是聽到一樣,輕輕的,力道甚微的回握了肖敏敏的手。

不愛一個人是沒有錯的,可是爲什麼,看到這樣的馬仲奇自己會那麼自責呢?

她看得到他的無助,看得到他的沮喪,也看得到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但對此卻無能爲力。

肖敏敏輕輕的摸着他的臉說:“馬仲奇,我要你活着。”

馬仲奇眉頭慢慢舒展開來,眼角處一滴淚靜靜的流下來。

他們的相識,源於一起綁架案。那一年,馬仲奇8歲,肖敏敏11歲。

老克打算最後幹一票大的,然後金盆洗手,帶着自己的女人阿瑤遠走高飛。一氣兒抓了四個有錢人家的小孩兒,其中包括馬仲奇和肖敏敏。

其他三家痛快的同意給錢,只有馬振國說沒有。要價100萬,對於當時的馬振國來說確實不算少,家底掏空才勉強可以湊出來。

老克想及早脫身,自然也沒有那個時間跟他耗,打算拿了三家的贖金,再把馬仲奇隨便找個地方一賣,然後開始新生活。

自從馬仲奇有記憶以來,爸爸從來都沒有對他笑過,但是對哥哥就是和顏悅色的。家裡吃的用的也都緊着哥哥,自己永遠是哥哥淘汰的、不要的。

奶奶說那是因爲他太淘氣,如果乖一點,爸爸就會喜歡他。但是鄰居大嬸說是因爲媽媽爲了生他難產去世了,所以爸爸不喜歡他。

馬仲奇也不知道誰說的是真的,但是他有認真想過,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自己沒有出生,這樣媽媽就不會死,這樣哥哥就有媽媽,爸爸也不用偷偷抱着媽媽的照片哭。

當馬仲奇聽到馬振國在電話裡親口說:“我沒有錢,一分都沒有。”的時候,他才徹底相信,爸爸是真的不喜歡他。

馬仲奇哭得渾身發抖,卻緊咬着牙關,不發出一絲聲音。他不說話,也不肯吃飯。

阿瑤怕弄出人命,連哄帶嚇的折騰半天,馬仲奇咬緊牙關,就是一口都不吃。

肖敏敏被人拿掉眼罩,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馬仲奇。他五官很好看,眼睛又黑又亮,透着一股倔強,讓人印象深刻。

面對綁匪,肖敏敏自然也是害怕的,但是看着這個小男孩兒,內心卻莫名多了幾分責任感。

肖敏敏湊過去跟他說話:“我叫肖敏敏,小弟弟,你叫什麼名字呀?”

馬仲奇眼神冷漠的看着她,不說話。

肖敏敏又湊近了一些:“你不要怕,他們拿了贖金就會放了我們。”

馬仲奇低下頭,一臉的落寞。

肖敏敏端飯給他吃,被馬仲奇不領情的打翻了。他把頭扭到一邊,不說話,也不看她,那樣子就像個視死如歸的勇士。

肖敏敏把打翻的飯菜撿起來,把饅頭外皮撕掉,連着打翻一半的菜一起吃掉了,然後把自己的那一份飯菜小心翼翼的推到他面前。

馬仲奇沒有去動飯菜,卻也沒有再次打翻。半晌才小聲的擠出幾個字:“我叫馬仲奇。”

肖敏敏看他肯開口說話,開心的笑了。她小聲說自己會帶他一起走,馬仲奇忽閃着大眼睛看着她,一臉的不相信。

綁匪說每個孩子100萬,她曾經聽會計和爸爸報賬,去年他們公司的淨利潤是86萬。所以,100萬應該是很多錢。

媽媽說將來要把她和爸爸一半的積蓄給她做嫁妝,一半應該有100萬吧?

肖敏敏在心裡做好了打算,將來自己嫁人了,可以不要嫁妝。她要帶馬仲奇一起走。

肖敏敏把脖子上的hello kitty項鍊摘下來放到馬仲奇手裡:“我不會騙你的,我把奶奶送給我的項鍊給你,讓它給咱們作證!”

馬仲奇握着那條項鍊,眼淚閃閃的吃了一大碗飯。

自從被抓來以後,馬仲奇就沒有敢睡着過。但是現在他靠着牆,挨着肖敏敏,睡的特別香。

睡夢裡,馬仲奇夢到媽媽笑着跟他招手。媽媽長得好漂亮,笑起來還有酒窩,說話聲音也好聽。馬仲奇開心的喊着:“媽媽,媽媽。”

媽媽把他抱在懷裡,輕輕的拍着他的背:“乖孩子。”那是唯一一次,媽媽在他的夢裡有了臉。

他有偷偷藏一張媽媽的照片,他每天看那張照片,不停的看,拼命的看,想把媽媽的臉記在腦子裡。

但是夢裡的媽媽還是沒有臉,馬仲奇想,大概是因爲媽媽跟爸爸一樣,也不喜歡自己。

馬仲奇緊緊的抱着媽媽:“媽媽,我好想你。媽媽,我跟你走。”

媽媽笑着搖搖頭。

馬仲奇鼓足勇氣問出了自己的問題:“媽媽,你是不是也不喜歡我?”

媽媽溫柔的摸着他的頭:“乖孩子,媽媽怎麼會不喜歡你呢?媽媽派了天使在你身邊,替媽媽來愛你。”

肖家果然付了雙倍贖金,老克也欣然放人。

馬仲奇拉着肖敏敏問:“你會記得我嗎?”

肖敏敏笑着說:“當然了,我們是朋友。”

馬仲奇鬆開手,鄭重其事的說:“你要記得我,等着我。等我長大了,我來保護你。”

肖敏敏並沒有把他的話當真,笑着跟他說:“再見。”

只是若干年後,馬仲奇一次又一次不要命的兌現着自己的承諾。

因爲馬振國報警了,孩子們剛被放回去,警察就圍剿了老克他們所在的廢棄工廠,老克拿了錢,不可能束手就擒,帶着手下負隅頑抗,

在火拼中阿瑤爲了保護老克意外喪生。老克痛徹心扉,把這筆帳統統記到馬家頭上。

老克隱姓埋名,輾轉逃到國外。這麼多年來,沒有一天忘記清算這筆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