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優雅,自信,知書達禮。同時,我也努力地讓自己的神情顯得寧靜而純粹,希望他能感受到我對他一如既往的感激和尊敬。
我保持着得體的微笑,心裡卻沮喪得一塌糊塗。
在他面前,我永遠覺得自己不夠好。我討厭這種感受!以前是這樣,爲什麼三年之後還是會這樣?!
當我真正和他對視時,我心裡一凜,下意識地躲避了一下。
他的眼神,深邃莫測,看上去柔和而平靜,和他清冷孤傲的面容相互襯托,愈發顯得他的深沉和遙不可及。
“變瘦了。”他淡淡地看着我,緩緩說出這一句。
心裡有些失落,但我只是笑了笑。在先生的眼中,我這三年來的變化只是瘦了些麼?
先生今年九月剛好三十歲,時光讓他的輪廓和眼眸越發深邃和成熟,眉宇間的貴氣和沉穩讓人高瞻。不變的,是他眼裡的清冷和高遠。大家都知道,先生是一個禮貌得體,待人溫柔細緻的人,同時也知道,先生是一個只可遠觀的人。
三年過去,先生依舊讓我覺得很遙遠。
先生讓我坐下吃飯,他想和我聊一聊。我在心裡把我大概的情況過了一遍,選出沒有任何異樣負面甚至可以說是不凡的事情和經歷,然後一一和他講述。這種講述對我而言,就像是一種小心翼翼的彙報,歷經幾年,我仍不敢在他面前肆意和隨便。
我刻意和先生保持着距離,所以座位並不近。先生看着我,面色平靜地讓我感到一絲不安,我總覺得,他的眼裡含蓄着某種深意,但我猜不出來。
等我停下來,他問:“希暖,你交了朋友嗎?”
我知道先生說的朋友指的是什麼。他曾在我上大學後告訴我,好好學習,不要把時間浪費在愛情上。因爲他知道,校園的戀情一般都沒有結果,而且一旦分開,會對我造成很大的影響。我知道他的用意,希望我能專心於優秀自己,這樣才能遇見更好的人。
有時候,他不僅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人生老師。
我在國外認識一個很好的男性朋友,但他並不是我的男朋友,但面對先生提出的這個問題,我欺騙了他:“先生,我已經有了男朋友。”
即便這是一個謊言,我並不覺得有什麼。因爲他不會在意,而我已經二十五歲,也已經有足夠的理由去戀愛,先生在這方面不能再像從前那樣管住我。
奇怪的是,我看到先生眼裡轉瞬即逝的痛苦,這也許是我的錯覺。
再後來,先生也許是心情很好,竟然破例喝了許多酒。他讓我多吃菜,而他自己卻不動筷子,獨自小口飲着酒。
他的酒杯小巧而精緻,在喝酒時添了不少雅興。白皙冷冽的面容染上些許紅暈,先生依舊在喝。我覺得不對勁,勸他:“先生,酒喝多了傷身。”
先生是真的醉了,他突然摔掉酒杯,直直地看着我,眼裡的冷意讓我覺得渾身顫慄。
我從來沒見過先生髮脾氣,如此生氣,而且不可理喻。
“我什麼時候告訴你,你現在能夠戀愛?!”
“難道你忘記我曾和你說的,要你一心一意變得優秀,而不要把時間浪費在這種事情上!”
“你忘了嗎?”
先生幾近咬牙切齒。
我看到先生逐漸腥紅的眼眶,不復理智和高冷,彷彿是另外一個人,我忽然感到害怕,害怕伴隨着憤怒也油然而生。我做了有史以來第一次對他的頂撞。
“先生,我已經二十五歲,爲什麼沒有權利去談戀愛!”
“先生,即便你是我的恩人,也不能這樣約束我!”
我的情緒上漲得很快,回想種種,壓抑着的委屈和不平夾雜着很多其他沒有明說的情緒,紛涌而上。彷彿這些東西不是這一刻形成的,而是潛伏了很久。
我從來沒見過先生以那樣幽怨不甘的眼神和那樣兇狠的語氣對待過誰,他簡直喪失了所有的理性,說出的話像小孩一樣幼稚又固執,沒有道理可言。
“你已經是我的人,爲什麼我會沒有資格管你!這輩子也只能我管你!”
我的心口倏忽一滯,先生到底在說什麼,他知道麼。我的心緒起伏得很快,驟然緊張在一起,唯恐自己會錯意。在我眼前,似乎有一扇本牢不可破的紗窗,先生他,在有意無意地去撬開。
我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淌,不知道是因爲委屈還是生氣。
看到我哭了,先生恍惚間從醉夢中驚醒。先生總有這個本事,他想要清醒時,再醉的酒,也迷惑不住他。
我懷疑先生在騙我,他也許其實沒醉,他只是想對我發脾氣。
因爲先生很快恢復之前的神色和麪容,只是眼裡還掛着來不及立馬消退的血絲。他向我道歉,告訴我他因酒造成的失常,請求我的原諒。
這樣簡短又力竭的質問和反駁下來,我們兩個人都顯得有些狼狽,像是撕掉了一層僞裝。先生是不是真的僞裝,我不知道,因爲我一貫都看不明白他。但我是真的。我心裡清楚,我不是厭惡先生對我的要求,而是厭惡這麼多年來一直在努力讓先生滿意的卑微的我!我厭惡自己不能脫離這種無力感!
我一直哭,眼裡怎麼也控制不住。先生紅着眼眶,眼角似乎是溼潤了,他忽然起身抱住我,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
我的腦袋已經懵住,事情轉變的太快,剛纔冷若冰霜帶着指責意味的先生現在卻滿眼愧疚和自責地看着我。
然而我沒有意識到,先生如此親暱的擁抱,是否已經跨越了某種界限。
沒想到這一次見面,我們會是如此情形。後來先生讓徐伯把我送回去。我只記得,先生站在門口,身形俊拔,風姿溫潤端莊,絲毫看不出喝過酒的跡象。他目送着我離開,笑着,眼裡卻沒了光。他的笑,看上去苦澀而勉強,他的臉,更加冷酷。
這一趟,似乎來得快,去得也快,就像是一場夢一般。
這就是一場夢,不然我怎麼會感覺到先生吻到了我的脣角。他停住了,很快離開,彷彿這只是他的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