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縣聽聞擡眼看向左側站立的何捕頭,揚聲說道:
“何捕頭。”
“屬下在。”
“死者你可曾看過了?”
何捕頭抱拳,“屬下看了,無法判定死因,需仵作驗屍才能知曉。”
此言一出,婦人與其身後的衆人全都跪倒在地,不斷叩頭。
“求縣尊大人開恩,民婦不告了,不要驗屍啊!”
“求縣尊大人開恩。”
周恆有些驚訝,這手以退爲進,玩兒的相當純熟。
此時已經判定了藥渣中有毒物,而他們又完全不同意驗屍,如若判定他們訛騙醫館,定然是不服衆的,而判定醫館賠償,那老大夫的推斷也很成立,誰知道你自己回家是否換了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知縣的身上。
只見堂上坐着的知縣,對這個狀態有些意料之外,轉頭看向黃宗明。
“黃宗明,你們這邊怎麼說,是就此了結還是如何?”
這弦外之音很明顯,要不你就見好就收,人家也不追究了,你們也別告了。
看似很公平,且一團和氣的解決方法,對醫館確是滅頂之災,信譽危機過後,誰還去看病啊!
周恆眯起眼睛,目光落在黃宗明身上。
這個時候如若他不堅持了,自己也不能說什麼,不過如若他想要堅持,周恆一定會幫他,如此欺負醫者,這觸及了周恆的底線。
只見黃宗明稍事沉吟,身側的馬大夫拽着他袖子微微搖頭,意思這事兒要不就算了,黃宗明抿緊脣,再度跪伏在地。
“請縣尊大人爲草民做主,杏林醫館一甲子的聲譽,不能毀在我這個不肖子孫的手上,此刻即便回到醫館,鄰里也會覺得,是我們杏林醫館花了銀子息事寧人,如此一來這塊招牌真的砸了!”
說完黃宗明,砰的一聲重重叩頭,馬大夫和德勝也紛紛跪地叩頭,只有周恆和薛老大站在後面。
知縣有些意外,看向跪在地上的黃宗明,臉上露出一絲難色。
“你想證醫館清白,而何家想保住何大壯的屍身,這就有些難了!”
周恆眨麼眨麼眼睛,這個時候該我出場了,不過我要自稱什麼?
草民就要下跪,沒有功名,稱呼別的也不適合,垂眸看了一眼身上的穿着,那就剩下一樣了,至少讓自己免了一跪。
想到這裡,周恆抱拳恭恭敬敬施了一禮。
“啓稟大人,學生建議請仵作過來在堂下一驗,先無需剖屍,看了屍表很多疑團就解開了。”
知縣盯着周恆,疑惑道:“你是何人?”
“學生周恆,祖輩從醫百年,現暫住城東......梅園。”
如此幾個字,頓時讓知縣一驚。
梅園他剛剛說的是梅園,要知道這梅園最初可是寧王的別院,清平縣城外多山,歷來寧王喜好冬日在此狩獵,如今過了十數年,這梅園近一年,似常有人進出,可期內住的到底是誰,沒人知曉。
知縣忍住心中的驚訝,仔細打量着周恆,此人看着年齡不過十六七歲,舉手投足完全沒有怯懦的姿態,五官俊秀面上微微帶着笑。
難道他是寧王的後人?
如此便說得通了,能自稱學生,自然是不想暴露身份,也算給了自己面子。
想及此,知縣趕緊擡手。
“周恆上前來,你說無需驗屍只是查看屍表就能解開疑團?”
“正是!”
見周恆如此堅定,知縣看向何捕頭。
“何捕頭將縣衙的仵作帶來,就在此查驗一番,本官也想看看這死者到底是如何死的。”
何捕頭施禮,快步出去,片刻帶着一身墨色衣衫扎着油布圍裙的小個漢子,那人很是拘謹,趕緊跪拜。
那何捕頭說道:“大人,仵作周易安帶到。”
“周易安擡起頭來,本官問你,這死者不開膛破腹,單從屍表是否可以看出死因?”
周易安原本是非常驚慌,自己在後面忙活着,被何捕頭匆匆拎來,手都未擦乾,還以爲犯了什麼錯處。
不過聽了知縣的問話,微微擡起頭,這纔看到旁邊停放着一個木板,上面蓋着席子,似乎是屍首。
頓時,所有的緊張都散去了,稍微組織了一下語言,說道:
“回大人確實如此,驗屍的過程中,有些死者無需開膛破腹,也可判定死因。”
那知縣鬆了一口氣,瞥了一眼依舊笑吟吟的周恆。
“好,那就請周公子和你一起看一下這位死者的死因吧。”
周恆抱拳施禮,快步上前,這知縣還不傻,沒直說死者是中毒而亡,如若說了,估計這個仵作打死都不能認同這個觀點。
那仵作沒有廢話,走到屍體近前伸手將席子掀開,王氏瞬間嗚嗚哭出聲來,知縣臉色一沉,抓起驚堂木一拍。
“肅靜!”
王氏嚇得一哆嗦,瞬間止住哭聲,老老實實立在一邊。
死者面容並不猙獰,好似睡着般躺在木板上,雙臂交疊,一根帶子捆着手臂和上身,看樣子是爲了防止擡行的過程中手臂甩動。
頭髮仔細梳理過,身上的衣衫很皺,有些潮溼。
尤其是左右兩肋與手臂相交的位置,周恆伸手捏起來試了試,果然這裡的衣衫還是溼的,壓住死者胃部,口鼻有氣泡溢出。
周恆目光看向死者的褲子,果然褲子也是如此,被上衣蓋住的位置溼度大些,褲腿已經逐漸乾燥,只是雙足赤裸,褲腳挽起一截,上面也沾染了一些泥污,這是一種很細膩的泥,完全貼合在粗布褲子的紋路里。
那仵作也如周恆一般,看了一圈停了下來,周恆清清嗓子。
“周仵作,除去死者衣衫吧!”
周易安一怔,“我沒帶傢什啊?”
周恆臉頰抖了抖,這貨怎麼和薛老大一類的,都說了不解剖,咋就這麼執着。
“只是除去衣衫,我想看看屍斑還有屍僵!”
周易安恍悟,手上動作極快,三兩下就將死者剝成白條雞,周恆忍着心中的怒意,抓起丟在地上的一件上衣,將死者胯間蓋住。
藉此機會,周恆目光環顧了一週,除了王氏,這些人並未避開目光,看來這個大梁國還很開化。
周恆上前,雙指撥開死者的眼瞼,角膜渾濁,已經變成灰白色,完全不透明。
口中充滿酸腐的味道,死者腹部膨大上面有明顯的紫紅色屍斑,大腿和雙膝也有暗紅色網狀斑塊出現。
頭頸手足都皮膚黝黑,無法分辨是否有屍斑。
不過肩頸和膝蓋大關節部位屍僵嚴重,手肘手指還有下頜的關節屍僵已經緩解。
周易安見周恆檢查完正面,無需吩咐,雙臂用力將人翻了個面,死者背後一塊屍斑沒有出現。
周恆將衣衫再度蓋在死者臀部,走到死者雙足部位,那周易安已經感知到,這個穿着考究的公子似乎真的懂些,趕緊跟着過去。
周恆指着雙足鼓起的皮,還有那慘白的傷處,周易安一驚。
周恆朝他壓壓手,示意他暫時不要說,這才起身朝知縣施禮。
“大人,學生查驗完畢了,爲表公允,可以讓這位仵作寫出屍檢結果,之後學生說出觀點,大人再進行比對您看如何?”
“好,備下筆墨!”
周恆笑了一下,瞥了一眼不知什麼時候湊過來的薛老大,這貨正抻着脖子看向死者。
“大人可否準學生問王氏兩個問題,只是有關死者被發現時的狀態!”
知縣聽聞一揮衣袖,“準了,王氏如實作答!”
周恆這纔看向王氏,“請問,何大壯何日何時身亡的?”
王氏稍作沉吟,“昨日子時。”
“那你發現他身亡的時候,他是什麼姿態,躺着?坐着?還是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