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樓煩城。
樓煩處於大梁、燕國和的柔然三國的交界處。是燕國一處邊境重鎮,也是燕國與柔然邊貿的主要口岸,大梁朝的走私商人,也選擇在此地轉運貨物,給此地帶來繁華,根據樑國密探帶來的消息,城裡城外聚居的燕人、柔然人,便超過了三十萬。
只是此時,樓煩城不復之前的繁華景象。到處是斷垣殘壁,許多地方,烈火還在熊熊燃燒。
樑國的軍隊,在大街小巷上逡巡,不時能看到士兵押解着燕國戰士或百姓,從街道上走過。
俘虜們手腳都被繩索綁住手腳,串在一起,麻木地走在街頭。
他們不時擡頭仰望城牆上的樑國國旗,目光呆滯麻木,似乎不敢相信,樑國大軍竟然會在這時候,攻擊了樓煩城。
更可怕的是,樑軍跟瘋子一般,根本不顧生死,不到兩萬人的邊軍,只用了一個晚上就攻破了有四萬守軍的邊城,埋伏在城外的兩千騎兵,更是打了個漂亮的伏擊戰,將前來支援樓煩城的柔然部族消滅了六七個。
“孃親……我們這是去哪裡?”
一個被母親抱在懷裡的稚童,驚慌地問着同樣驚恐萬分的母親。
婦人腳上綁着麻繩,跟前後的俘虜連接一起,旁邊是神色陰沉的樑軍,明晃晃的砍刀刺得俘虜們眼睛生疼。
“別說話。”
婦人看到士卒投來的不善目光,緊緊抱住懷裡的孩子,低聲說道:“陛下……還有將軍們,會來救我們的。”
雖然說着這樣的話,可她眼眶裡眼淚在打轉。
戰爭雖然持續了一段時間,可樓煩城卻始終處於平靜的日子裡。甚至因爲戰爭的需求,樓煩城大量吞吐物資,變得比以往還要生意興旺,一切欣欣向榮的模樣。
樓煩城裡,每一日都有前方戰報傳來,都是說燕軍在哪裡取得了勝利,攻克了樑國多少座城池,消滅了多少樑軍。不少酒肆裡的燕國大商人,聽到這樣的消息之後,便會大聲叫好,然後豪爽地掏出銀子,幫酒肆飯鋪裡的客人買單會賬,到處都是喜氣洋洋的模樣。
只有少數的樑國商人面色晦暗,卻也無話可說。
只是……
樓煩城平靜的日子,終於在昨天打破了。
樑軍悄然發起了襲擊,一舉攻下了樓煩城,樓煩城裡的燕人也終於嘗試到,陷落於敵人之手的滋味。
抱着小孩的婦人,跟着長長的隊伍出了城門,她很是驚慌。她雖然知道接下來可能會有悲慘的命運等待着她,但實際發生的事情,可能比她想象中還要可怕。
城外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座小山,小山看起來很新,上面堆滿了柔然人各部族的旗幟,而旗幟最高處,一杆刺眼的樑國旗幟在迎風飄揚。
腥血的臭味,從小山裡散發出來,雖然已堆砌了足夠多的山石泥土,可依舊遮蓋不住這股味道。
很快,婦人前面的隊伍停了下來。
隊伍還很長,所以婦人並不知道,前面等待着她的,是一個巨大的深坑……
……
“柳三刀!你是不是瘋了!”
顏朵將手中的長鞭用力一甩,便往柳三刀臉上招呼過去。
柳三刀沒有躲閃,甚至還主動湊了過去,讓長鞭在他臉上留下一道帶血的痕跡。
“你殺俘!你竟敢殺俘!”
顏朵氣得渾身發抖。
從柔然返回關內之後,柳三刀便從內廠轉了軍職,甚至成了一支偏師的主將,幾年來戰功不少。隨着燕軍南下,他幾次請命從樓煩方向主動給燕國製造麻煩,牽制部分燕國兵力,可消息如石沉大海,朝廷根本沒有迴應他的請求。
直到昨天,皇帝陛下親自給他發了一段消息。
上將軍王起叛敵!
蘇文在史官論戰中取得勝利後,獨自一人,攔下了渡河的十萬燕軍。
至於皇帝給他的命令是,放手去做!
至於做什麼,皇帝不管!
但柳三刀很清楚,他要做什麼。
從內廠調轉軍部,本就不是他的本意,而是太史瞿曇摩看到了冥冥中一些定數,親自找了他,勸說他應該如此。
柳三刀也沒多想,馬上便答應了此事。
隨後瞿曇摩便給了他一個錦囊,告訴他,如果有一天,樑國陷入了巨大危難的時候,需要他作出犧牲。
收到皇帝陛下的密詔之後,柳三刀便確定,瞿曇摩所說的犧牲時刻,到了。
拆開錦囊之後,柳三刀便驚愕發現,瞿曇摩讓他放棄墨家墨者的身份,由墨家轉兵家。
用最慘烈的方式,從序列四謀求晉升兵家序列五兵主,然後趁樑國國運回暖的瞬間,爭取晉升兵家序列六“戰神”!
瞿曇摩將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
但是……讓一個墨者,以最血腥殘酷的方式去晉升武神,也只有瞿曇摩敢想了。
但……
瞿曇摩相信,柳三刀或許會抗拒,但他一定會按照錦囊上所說的去做。
王起叛國,蘇文一人獨守一城,柔然兵臨大梁城下,荊楚百萬大軍在南方虎視眈眈。
大梁亡國在即,個人榮辱,志向、情懷……通通不重要了。
“來人!”
摸了摸臉上的血痕,柳三刀平靜說道:“將顏姑娘送到傳送陣,送到……青山書院。”
眼下整個大梁國,還沒被戰火波及的地方不多,江南道便是其中之一。
而江南道的青山書院裡,有仲溫、青慄等超凡大儒的存在,可以說是最安全的地方。顏朵去了青山書院,哪怕樑國覆滅,也一樣可以高枕無憂。
“呸,我不用你管我去哪裡!但絕不能殺俘!更不必說,俘虜裡有老弱婦孺!你是墨家之人,做這種事……會被大道反噬,死無葬身之地的!”
顏朵怒不可遏。
她是陰陽家途徑的超凡者,對於有傷天和的行爲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她可比一般的超凡者知道太多。在她看來,樑軍在樓煩城已取得了
“顏朵啊……”
柳三刀淡淡笑了笑:“跟我走走。”
顏朵將臉扭到一邊去,根本不理柳三刀。
“陛下即將大行了……”
柳三刀自說自話,聲音裡有些傷感。
姬長歌對他着實不錯。
因爲父親南宮的關係,他打小就能出入皇宮,也頗得姬長歌的賞識,因而子承父業,讓他進了內廠,後來還把江南道內廠大檔頭的重擔交到他肩上,信任可見一斑。
後來姬長歌又讓他去了柔然,分明是讓他去鍍金,回來之後,本是想將他當內廠巨頭培養。
如果沒有瞿曇摩橫插一手的話,如今內廠該是他在掌管了。
可姬長歌也從沒虧待他,轉軍職之後,職位還提升了一級,各類超凡秘藥材料,都對他敞開了供應,只要他能力夠,就可以隨時晉升。
姬長歌就連自己身體極差,即將走向人生盡頭這樣的秘密都告知了他。
當然,知道這樣的秘密,也許是有促使他做一些平時無法堅定意志去做的事情,比如,殺俘。
“……”
顏朵聽到這一句話,整個人也蒙了一下。
但柳三刀不給她消化這個消息的時間。
他繼續說道:“王起叛國了,六十萬他節制的大軍,被他帶走了一半,太史正在獵殺他……但成功可能性不大。”
顏朵:“……”
“我從內廠轉職軍部之事,你一向有迷惑,我一直沒解釋,現在可以說了。這是太史的意思。”
他從懷裡摸出一個錦囊,裡面還有瞿曇摩留下的計策。
“太史說,大梁朝需要一位軍神坐鎮國運。此人要麼是我,要麼是蘇文。”
柳三刀扯了扯嘴角:“可是……不管是我,還是蘇文,短時間裡,都不可能以正常手段晉升,成爲一位軍神。”
“蘇文是大才子,大詩人,是儒家君子,是佛家佛子,是樑國未來的太史。”
頓了頓,他嗓音很輕:“他的手,怎麼可以沾染的無辜百姓的血液呢?”
“……你也不希望,蘇文變成史書上臭名昭著的劊子手,人屠惡魔吧?還得他親自去寫。”
顏朵咬了咬脣,沒有說話,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所以,顏朵,你就別再勸我了……”
柳三刀擺了擺手:“昨天夜裡,我已讓麾下兒郎,屠滅了柔然八部十二萬餘人……夤夜建了京觀和萬人坑……我已由墨入兵,無可逆轉了。”
“想想,還真他孃的諷刺。”
柳三刀仰頭看了看天,不讓眼裡的東西流出來。
“當年,老子還想效仿仲溫那小子,儒墨雙修,年少仗劍走天涯,路遇不平便拔劍,當一個行俠仗義的大俠客的呢。”
“呵……如今……”他用只有自己才聽得到的嗓音,輕聲自嘲:“屠夫。”
“一定還有別的辦法的……是不是?”
顏朵搖頭說道:“肯定還有別的辦法的……相信我,我去想想辦法!我最近一段時間,一直在研究封印歸墟的陣法,我能打開他,只要亞聖他們歸來,只要百家超凡者能夠迴歸,文靈殿介入,這場戰爭,肯定能停止的……”
“別傻。”
柳三刀輕輕一笑,湊到了顏朵身後,趁她不注意,一掌刀將其敲暈。
“陰陽家和術家的超凡者早就知道如何解開封印了……可是,需要一百名陰陽家超凡者獻祭靈魂去作爲陣眼的事……陰陽家那羣老傢伙肯定不會願意幹,你一個人犯傻,沒用的。”
“來人,將顏朵送往青山書院……”
柳三刀抖了抖披風。
他身上的披風,由青灰變成猩紅,漸漸化成一團血氣,將他遮掩其中。
濃濃的血腥味,在他身上散發出來。
“時辰到了嗎?”
他又擡頭望天:“獻祭,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