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上京後,耶律賢體恤高勳、女裡、耶律只沒等人輔佐他登基有功,因此賜毒藥自盡,家眷投入着帳宮爲奴。章良毒害王妃,又意圖謀反,兩罪並罰,凌遲處死。宋王耶律喜隱被判斬立決,除了宋王妃鸚哥外,其餘家眷流放西北。耶律賢秉施仁政,並沒有因高勳一案株連多人,卻藉此解除了那些居功自傲的契丹貴族的實權,轉而提拔了很多年輕的朝臣,比如蕭繼先、耶律斜軫和耶律奚底等。自此,朝廷之上,再也沒有人會質疑皇后的權利和決定。
保寧三年九月,伴隨着一場涼爽的秋雨,蕭燕燕誕下皇子,取名耶律隆緒,大雄寺主持爲其取小字,稱文殊奴。與皇子一同而至的是大遼秋收的捷報。南京和東京糧食豐收,滿車的穀物正運往上京。而保寧一年在上京道開墾的荒地也終於長出了大片金黃色的麥田。耶律賢欣喜若狂,即刻宣佈立耶律隆緒爲太子,加封平南爲魏國長公主,又大赦天下。蕭燕燕見皇上心情甚好,便請求他允許鸚哥來崇德宮謝恩,使她們姐妹一見。
喜隱伏法後,因蕭燕燕求情,鸚哥雖然被褫奪了王妃的稱號,貶爲平民,但皇上仍准許她和兒子耶律封住在上京的宋王府,只是沒有皇上的命令不得離府。此後鸚哥便將自己關在府裡,任誰也不見。
時隔兩月,當看到鸚哥緩緩步入崇德宮的時候,雖然知道她正在病中,蕭燕燕還是被她的形貌驚到。蒼白如紙的面孔、消瘦的臉頰和突出的顴骨,眼神中的冷漠和空洞令人不寒而慄。蕭燕燕心裡難受,輕聲安慰道:“聽說二姐身體有恙,是否請大夫看過了?”
鸚哥僵硬地笑笑:“民婦多謝娘娘關心。恭喜皇后喜得麟兒,民婦沒有什麼可送的,連夜繡了幾件肚兜給太子,請皇后不要嫌棄。”說着將手中的包袱遞給了阿離。
蕭燕燕又驚訝又欣喜,連忙打開看,只見五、六件大紅底綢緞肚兜,有的繡着蓮生貴子,有的繡着麒麟送子,有的繡着長命鎖,都是金錢盤繞,且針線細密,人物花鳥顏色鮮亮,栩栩如生。蕭燕燕向來耽於女紅,見鸚哥如此有心,甚覺欣慰許多,因此忙說:“二姐有心了。阿離,快送到後堂,替我收好。”
鸚哥見蕭燕燕如此似乎也很高興,又拿出一個精緻的餾銀皮囊壺,微笑着說:“都說產後的女子飲一些米酒可以通經活血、溫補脾胃,還可促進乳汁。這是民婦自己釀的米酒,請皇后嚐嚐。”
蕭燕燕高興地說:“我這幾日嘴裡總是苦苦的,就想喝點米酒呢。”
青梅忙走過去要接過鸚哥的皮囊壺,鸚哥卻起身躲開,邊走邊說:“讓民婦服侍娘娘吧。”說着她走到蕭燕燕
身前跪地,先爲她斟了一杯酒,又給自己倒滿,舉起酒杯,動情說道:“民婦敬娘娘一杯,謝娘娘爲罪臣喜隱留下血脈。”說罷仰頭飲盡了杯中酒,再看她,臉上已有淚痕。
蕭燕燕也很感動,她將酒杯送到嘴邊輕輕沾了一口,只覺口感細膩,味道甘甜,正欲飲盡,忽然聽到阿離喊道:“不能喝!”
蕭燕燕嚇了一跳,見阿離慌忙跑過來,驚恐地說道:“主子,奴婢在夫二小姐給太子的肚兜裡...找到了這個!”阿離手上,兩根髮絲般細的銀針發出“刺眼”的白光。
蕭燕燕難以置信地轉向鸚哥,卻不知道什麼時候,鸚哥臉上原本誠懇的面容變成了詭異的獰笑。
蕭燕燕盯着鸚哥模糊的臉,冷冷地問:“酒裡有毒,是嗎?”
鸚哥忽然發出刺耳的狂笑,臉龐因爲扭曲而顯得可怕。阿離見狀忙飛奔出去找太醫,蕭懷義也帶着侍衛衝了進來。蕭燕燕忍着淚水,對蕭懷義吼道:“你們出去,出去!”然後一把掐住鸚哥又哭又笑的臉,逼問道:“爲什麼!告訴我爲什麼!”
鸚哥掙開蕭燕燕,踉蹌站起身,向後退了幾步,厲聲說:“爲什麼?你們殺了我的丈夫,還問我爲什麼!”
蕭燕燕怒斥道:“耶律喜隱意圖謀反,他是咎由自取。皇上開恩,饒你和封兒不死,難道你還不知足嗎!”
“我不稀罕!”鸚哥恨恨地瞪着蕭燕燕,充滿挑釁,“告訴你,假意與高勳聯盟,騙取皇上信任,招募死士,所有這些都是我給宋王出的主意!你最應該殺的人是我,是我!”
雖然心裡曾經有過懷疑,但是當鸚哥親口說出來的時候,蕭燕燕還是難以置信,她失聲問道:“難道你之前跟我說的那些一家人互相扶持,姐妹與共的話都是假的嗎?爲什麼?”
鸚哥悽然一笑,眼神中透着仇恨:“因爲我要告訴天上的父親,不是隻有你蕭綽纔可以當皇后,我也可以!我也可以幫助自己的男人成爲皇帝!”
蕭燕燕沒有想到,原來鸚哥從來沒有釋懷過。
“你瘋了嗎,你是我的姐姐啊,你是我的親姐姐啊!”
“我不是!”這句話似乎又激起了鸚哥的憤怒,她指着蕭燕燕痛苦地說,“你以爲我不知道嗎,我根本不是魏王妃的女兒,所以在這個家裡我處處低你們一等,連下人都瞧不起我。就因爲我的母親是漢人,是歌姬!”
突然,只見鸚哥抽搐了幾下,空洞的眼睛瞪得鼓鼓,接着暗紅色的血從嘴角緩緩流下。蕭燕燕嚇
的呆住,卻發現自己身上一點中毒的跡象也沒有。她忽然意識到,鸚哥並沒有給自己下毒,她只是自己喝了毒酒!就在這時,阿離帶着胡浩卿跑了進來,蕭燕燕忙起身對胡浩卿叫道:“快去,快去看看她怎麼樣了,快去!”
可鸚哥卻一把推開胡浩卿,只用手擦了擦嘴,看着手上的血漬笑出眼淚。見蕭燕燕一臉驚異,鸚哥獰笑道:“你不用裝出這幅表情。從你知道宋王要謀反的那一刻,從你和皇上設下圈套那一刻,你就知道會有今天這個結果,只是你不想承認罷了。蕭綽,那杯酒,你根本不會喝的,對不對,你不會喝的…...”
說着鸚哥忽然倒在了地上,顫抖的口中不斷地涌出暗紅色的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右手。右手的指甲縫裡,還殘留着猩紅色的粉末。
胡浩卿顫巍巍地走到鸚哥身旁,搭脈半晌,回稟道:“娘娘,二小姐的毒已入五臟六腑,恐怕…...”
聽了胡浩卿的話,鸚哥卻突然笑了。這麼多年,蕭燕燕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這樣明媚的笑容,只聽見她柔聲念着:“宋王,你出兵那天...跟我說,要我...帶着...帶着封兒離開。咳咳,我跟你說,你勝,我...爲你穿上龍袍,你敗,我...我...陪你...共赴...黃泉......”隨着眼角留下最後一滴淚,鸚哥閉上了眼睛。
蕭燕燕癱坐在地上,望着眼前的一切,久久不能平復。
鸚哥的死成了保寧四年這場叛亂最後的陪葬品。她死的悄無聲息,卻又格外隆重。因爲自此以後,蕭燕燕開始有了失眠的習慣。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就會想起鸚哥臨死前的話。鸚哥說得對,那杯酒她不會喝的。從她知道皇上派兵攔截喜隱的時候,她就預感到了會有這一天。但是她沒想到的是,鸚哥只是自己飲了毒酒。她應該是在最後一刻放棄的,她放棄了殺死自己。而自己,卻眼看着她喝下了毒酒。每當下雪的日子,蕭燕燕會時常夢見鸚哥,夢見小時候姐妹三人一起推雪人、騎馬、捉迷藏的情景,還有鸚哥臨死前冰冷的面容,然後在夢中驚醒,淚流滿面。
鸚哥死後,蕭燕燕便令阿離到宋王府將封兒抱回宮,卻發現人已經不見,連同鸚哥的侍女弗奴也一起消失。蕭燕燕忙命蕭懷義帶人搜查,終於在上京城外的山上找到了弗奴和封兒。驚慌失措的弗奴被逼到山崖邊,就是不肯將孩子交給蕭懷義,眼見沒有辦法,她竟然抱着封兒縱身跳下懸崖。蕭懷義震驚不已,忙帶人到山崖下搜尋,卻沒有找到兩人的屍首。蕭燕燕聞訊震怒,不願意相信屍首被野獸叼走,不停派人在附近搜索,卻始終沒有音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