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離驚訝地盯着李繼遷,她本想馬上拒絕,可是太后皇上都在跟前,她只得忍住怒氣盼着主子不要答應。蕭燕燕審視着李繼遷,看不出他究竟是何意,因此只面無表情地說:“現在說這些還爲時尚早吧,還是等李將軍凱旋歸來後再說吧。”
李繼遷嘿嘿冷笑一聲,彷彿成竹在握,轉身離開了北殿。
看着李繼遷走遠,耶律隆緒向蕭燕燕問道:“母后,兒臣有一事不明。母后昨日還跟兒臣說,李繼遷的党項是我們一定要拉攏的勢力,可爲何母后剛剛卻似乎對他不以爲意呢。”
蕭燕燕正色道:“正因爲李繼遷以爲大遼需要他,所以纔敢在這裡大放厥詞。皇上,你要記得,永遠不要讓敵人知道你的真實意圖。一旦敵人以爲掌握了你的弱點,就會利用它來牽制你,就像李繼遷這樣。大遼需要他,但不能被他牽着鼻子走。辯者攻心,誰先露出心意,誰就輸了。母親要讓李繼遷知道,是大遼在助他,而不是他幫我們。”
蕭燕燕見耶律隆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微笑說:“連奴,伺候皇上去用膳吧。”
耶律隆緒拜別了母親,走到門口處,卻忽然回過頭,問道:“母后,你會把阿離姑姑嫁給李繼遷嗎?兒臣不喜歡他。”
蕭燕燕沒想到皇上會這樣問,一時愣住。連奴看在眼裡,忙賠笑着輕聲說:“皇上,午膳已經備好,一會該涼了,請移步吧。”耶律隆緒見母親沉默不語,不禁有些失落,便轉身出了北殿。
阿離忍不住撲通跪在蕭燕燕身邊,失聲哭道:“太后,奴婢伺候了您二十年,您是知道奴婢的。我早已經下定決心此生不嫁,永遠侍奉主子,請太后成全!”
蕭燕燕雙眉微蹙,只說:“我問你,剛纔李繼遷一進來,你就說五日前在京城客棧見過他,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原來,那京城客棧就是保寧一年耶律賢和蕭燕燕微服出訪時,偶遇室昉的地方。自那次吃了他家的糖蒸酥酪,耶律賢就念念不忘,爲了不暴露身份,便令連奴或阿離每月喬裝成百姓,去店裡買些回宮。五日前,阿離見太后時常沒有胃口,便想着買些糖蒸酥酪給她換換口味,這才碰上了在京城客棧打聽消息的李繼遷。阿離將她二人如何相識,又如何與他爭執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蕭燕燕,卻見蕭燕燕的臉色越聽越難看。
阿離以爲主子氣自己說草原人張牙舞爪,忙解釋說:“太后,我那麼說不是...不是真的...是...是...我...我...他…...”
“行了。”蕭燕燕嘆了口氣。她知道阿離並無此意,只是這丫頭素來自視清高,又愛文厭武,自己曾想賜婚她和蕭懷義,阿離卻嫌棄懷義不通漢學,只知舞刀弄棒,寧死不嫁。這李繼遷外表粗俗,爲人又自負囂張,阿離纔會瞧不起他。卻沒想到李繼遷竟提出要娶阿離爲妻,他若是動了真情,倒還好辦,可如果李繼遷是爲了報復而故意折磨阿離,那該如何是好。見阿離哭得梨花帶雨,蕭燕燕又氣又憐,只好安慰道:“我自然知道你。他隨口一句話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何況收夏州豈是片刻的事,我只望他能牽制部分趙宋兵馬,好給我時間解決其他難題,倒真不相信他有收復失地的本事。你啊,以後可別說終身不嫁的話,不然下次郭襲來覲見的時候,我就不讓你在一旁伺候了
。”聽了蕭燕燕的話,阿離破涕爲笑,臉上飛出一片緋紅。
蕭燕燕口中的其他難題是高麗。乾亨一年,耶律賢正帶兵在遼宋邊境督戰的時候,高麗王王伷突然暴斃,廟號景宗。但大穆太后卻操縱朝廷,沒有立景宗的兒子爲王,卻僞造遺詔,扶植景宗的弟弟開寧君王治繼承王位,自己攝政。這個開寧君王治是個天生癡愚的病人,雖然二十歲的年紀,可行爲舉止卻還和十歲頑童一般。大穆太后立他爲王,顯然是以他爲傀儡,自己則有理由成爲高麗的實際掌權者。不僅如此,景宗薨逝還不到一月,他膝下兩個王子就接連離奇死亡,一個溺水,一個落馬,而大穆太后不經調查,就匆匆將兩個王子下葬。她的這一系列行爲引起了朝中大臣的不滿和懷疑,大穆太后爲維護統治,不惜對這些反對她的大臣狠下毒手,一時間高麗王庭腥風血雨,人人自危。
這些反對大穆太后的朝臣中就包括金日煥。他聯合了一些大臣密謀廢掉傀儡王治,將在大遼做人質的景宗長子王誦接回高麗繼承王位。沒想到東窗事發,這些人紛紛遭到了大穆太后的逮捕和迫害。金日煥提前得到消息,連夜逃出開州,一直逃入遼境才躲開了大穆太后的追捕。眼看高麗就將毀在大穆太后手中,金日煥沒有辦法,只得逃到東京遼陽府向東京留守耶律隆先求助。
金日煥將大穆太后的種種行徑以及想迎接質子王誦回宮繼位的事告訴了耶律隆先。耶律隆先深知事關重大,一面將金日煥好生安置,一面派人將消息報給了上京。只是那時正值大遼伐宋失敗,耶律賢在雲州病倒,蕭燕燕雖然得到了耶律隆先的消息,卻一心都在耶律賢上,無心東顧,只把這件事耽擱下來。可是大穆太后卻害怕起來。她當然知道自己名不正言不順,雖然暫時用血腥鎮壓將高麗朝政掌握在自己手裡,可上京的王誦母子一日不除,自己就一日不能踏實。爲此大穆太后心生一計,既然王誦作爲高麗的人質留在上京,那麼一旦高麗宣佈對遼用兵,質子就會首先被斬殺。這樣自己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借遼人之手除去王誦這個心頭大患。於是大穆太后派人秘密與趙宋聯繫,承諾若趙宋再次北伐,高麗一定出兵呼應,對遼軍形成夾擊之勢。
高麗與趙宋之間的頻繁互使都被耶律隆先安插在高麗的細作彙報給了他,又傳到蕭燕燕耳中。蕭燕燕怒從中來,對於這個見風使舵、趁火打劫的鄰國她早就想教訓教訓。這些年來,高麗在趙宋和大遼之間搖擺不定,每每趙宋對大遼用兵的時候,大遼都要擔心東邊的高麗會不會附和,又或者在鴨綠江地區趁機擴張。高麗景宗在世的時候,奉趙宋爲正朔,若不是景宗顧忌身在上京的舜姬母子,乾亨元年宋軍北伐的時候也許高麗就會出兵了。如今大穆太后操控朝政,喪心病狂,爲了除掉舜姬母子一定不惜與大遼爲敵。既然如此,蕭燕燕心下一橫,不如先下手爲強。
因爲事關重大,在給遼景宗送葬回宮後,蕭燕燕便找來韓德讓商量,卻沒想到韓德讓不說支持也不言反對,只面露難色。
蕭燕燕以爲他心有顧忌,於是解釋說:“其實,當年先帝選王誦來上京做人質,一是令雪妃母子團聚,亦是爲今日埋下伏筆。先帝說,戰國的時候,燕國發生子之之亂,趙武靈王扶植在趙國爲質的公子職回國即位,既是燕昭襄王。燕王感恩趙王的扶植之恩,使得趙國干涉燕國內政長達十數年。因此,先帝將雪妃
母子留在上京,好生對待,也是爲了有朝一日可以扶植一個心向大遼的高麗王。如今大穆太后一手遮天,操控朝政,高麗上下敢怒不敢言,大臣們也想迎立王誦爲王,這不正是大遼的好機會嗎?”
韓德讓臉色難看,躲閃着蕭燕燕期待的目光,吞吞吐吐地說:“是,太后說的是。只是,只是臣擔心...雪妃是否願意。”
蕭燕燕展顏道:“她自然樂意。雪妃一直都想回到故鄉,況且她們母子在高麗的時候沒少受到大穆太后的欺凌。如今我不僅要幫她們母子回到高麗,還要讓她的兒子做高麗王,她怎麼會不願意。”
韓德讓的眉頭擰到一塊,似乎非常爲難。見太后一直盯着自己,他才輕嘆了口氣,說道:“太后,這件事臣本來答應保密。只是,只是若太后要行此策,想來...他也會親自向您表明的。既然如此,不如臣今天先跟您說了吧。”
蕭燕燕一頭霧水,但從韓德讓嚴肅的語氣中,她知道事情一定不簡單。
“幾個月前,臣有一日同耶律賢適飲酒。他思緒煩愁,喝了很多酒,醉夢中他告訴臣,他...他...他與雪妃早已暗生情愫。”見蕭燕燕登時臉色煞白,韓德讓忙補充道,“不過,不過賢適跟臣保證,他們相敬如賓,絕對沒有做任何對不起先帝的事情,他們也只有在先帝的家宴上才能見上一面。這些年來,賢適的身體每況愈下,也是爲這件事擔心自責。他和雪妃本想爲先帝守孝三年後,就向太后坦白一切,然後帶着王誦一起離開上京,去過普通百姓的日子。”
“他們休想!”蕭燕燕氣的胸口微微起伏,雙目如冰,“好一個賢妃,好一個賢臣,竟然...竟然揹着先帝做出這樣喪盡人倫的事,還想過什麼普通百姓的日子!”
韓德讓見蕭燕燕氣急,脫口而出:“太后息怒,臣聽賢適說,雪妃...雪妃是個有名無實的妃子,先帝只是利用她安撫高麗——”
“那又怎樣,她是先帝親封的雪妃,就是先帝的女人,他們怎麼能......”雖然知道韓德讓說的有理,但蕭燕燕還是不願承認。
“太后,請恕臣妄言了,”韓德讓知道蕭燕燕已經心軟,於是大膽說道,“臣從賢適處聽說了雪妃的身世,她也是個可憐人。平常百姓家的女子尚有選擇,她出身王族,卻生不由己,半生爲人擺佈,其命運亦令人嘆息。”
韓德讓的話令蕭燕燕回想起很多年前雪妃在木槿樹下關於身世的訴說,那張冷若冰霜的面孔和萬念俱灰的神情又出現在她眼前。蕭燕燕不禁胸口一顫,呆呆立住,說不出話來。
韓德讓見狀,不禁想到自己,又幽幽說道:“身爲大遼的臣子,臣自然認爲這是穩定高麗的好機會。可是,臣心裡,也着實同情他們兩人。臣...臣知道賢適心裡的苦。他是忠臣,也是癡人。旁人見他多情,卻不知他的癡情。他纔是個視情如命的人......”韓德讓猛然意識到自己說得多了,忙掩飾說,“呃,臣是說,臣與賢適相交一場,相信他的爲人。不如...讓臣先和他談談?”
韓德讓的話蕭燕燕都聽在心裡,她臉上閃過一絲動容,但很快就恢復了冰冷,說道:“不必,我答應過雪妃,要將她的命交到她自己的手裡,我不會勉強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