術不裡心裡一萬個不願意。他當然明白,蕭太后這麼做明明是爲了分散女直人的勢力,割斷他們與本部的聯繫,減少女直對遼朝東部邊界的威脅。可自己剛剛被遼軍打得慘敗,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如今更身在遼境,身不由己。術不裡回頭看了看身後其他七個部落首領,見他們個個垂頭喪氣,於是輕嘆了口氣,只得復拜道:“一切聽太后安排。”
蕭燕燕滿意地點點頭,對身邊的奚奴說:“去看看捕到的鵝,挑一隻大個的賜給八位首領。”術不裡等幾人忙又磕頭謝恩。
侍衛將被刺死的天鵝呈到聖前,只見那鵝果然肥碩無比,只是頸部被撕咬得血肉模糊,染紅了白色的羽毛。侍衛正想將天鵝送去廚房,卻被蕭燕燕叫住:“慢着,剛剛獵鵝,海東青功不可沒。大遼向來賞罰分明,先把那鵝腦取下來,喂海東青吧。”
侍衛得令,帶着天鵝退到湖面上,背對着太后和皇上,一手抓着鵝頸,一刀將天鵝的頭砍了下來,扔給不遠處的海東青。那畜生早就飢不可耐,猛地撲了過來,一口將鵝腦吞了下去,連滴血都不剩。無論是張浦和李繼衝還是高麗使臣都心知肚明,蕭太后這是殺雞儆猴,因此不禁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戰戰兢兢,不敢出聲。
“怎麼,張軍師很熱嗎?”蕭燕燕故作驚訝地問坐在身邊的張浦。
張浦驚得一顫,忙答道:“沒...沒...臣第一次看捕鵝,覺得很有趣,有趣。”
“既是這樣,張軍師何不也上前一試身手呢?”蕭燕燕笑說。
張浦忙擺手說:“不不,臣技拙,怎敢班門弄斧呢。”
蕭燕燕心裡冷笑一聲,不動聲色地轉過頭,只見遠處似乎又有旗子舉了起來。接着,剛剛得到獎賞的海東青閃着銳利的雙眼,一雙利爪騰地離開支撐,發出尖利的叫聲,翱翔而去。
“好!”一旁的耶律隆緒看得興奮,不時發出讚歎聲。蕭燕燕心情大好,對奚奴說:“去把獵得頭鵝的侍衛叫來。”
不一會,一個身着墨綠色騎裝、頭戴黑色福巾的年輕男子大步走來,跪拜道:“奴才叩見皇上、太后。”
蕭燕燕見他身手不凡,雄姿威威,一張四方臉上雙眉如劍,眼如點漆,不禁心生歡喜,問道:“你叫什麼?”
“回太后,奴才侍衛司侍衛長耶律速撒。”
蕭燕燕點點頭道:“好,耶律速撒,你捕得頭鵝有功,皇上和本宮要賞你。明日你就去禁軍吧,專門護衛皇上安危。”
耶律速撒微微一愣,卻似乎對這個封賞不滿意,叩首道:“奴才謝太后和皇上恩典。只是...只是奴才斗膽,奴才更想到邊鎮爲國效力!”不僅蕭燕燕驚訝,周圍的衆人也議論紛紛,這侍衛好大的膽子,竟然對太后的賞賜還挑三揀四。
蕭燕燕見耶律速撒目光如炬,面不改色,心中更是欣賞,因此笑說:“耶律速撒,你記着,不只是到邊疆上陣殺敵才叫保家衛國。這裡的每個人,”說着,蕭燕燕指向周圍成百上千如雕像般立着的侍衛們,“他們,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護衛國家,甚至比戰場廝殺還殘酷,你明白嗎?”
耶律速撒迎着太后意味深長的目光,半晌重重磕頭拜道:“是,奴才明白,奴才謝主隆恩!”
張浦見太后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趁機討好說:“臣今日得見,大遼的士兵人人都有上陣殺敵,保家衛國的志向,真是令人敬佩,敬佩啊!”
蕭燕燕胸中涌動着熱浪,連寒冷的春風都好像變得柔和。她舉起手中的酒杯,動情說道:“大遼的將士們,這第一杯酒,我要敬你們!是你們成就了大遼的今天,是你們保衛了大遼百姓的安危。我,感謝你們!”說罷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衆貴戚大臣也都一起舉杯,高聲呼道:“大遼萬歲!”接着,士兵們也都紛紛舉起手中的旗幟和兵器,“大遼萬歲”的吶喊聲在浩空中此起彼伏,綿延不休。這時,剛剛獵得的鵝肉已經烹飪完畢,同其他美味珍饈一起呈上,濃烈的香氣飄散在鴨子河濼上空。蕭燕燕令人將這些新鮮美味也分給守衛的將士,又准許他們分批飲酒暖身。將士們自然感激涕零,都引臂高呼萬歲。
衆人一邊享受美食美酒,一邊觀看獵雁捕鵝,其間觥籌交錯,好不熱鬧。看着眼前其樂融融的景象,蕭燕燕不禁想起了耶律賢,想起先帝還在的時候,他們也是這樣一邊暢飲一遍賞景,那時候她的身邊有他,可是現在卻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正感懷時,忽
聽見一個醉醺醺的聲音說道:“皇上,太后,臣...臣懇請獻舞一曲!”
蕭燕燕定睛一看,見秦王耶律虎古紅着臉,瞪着一雙醉眼,搖搖晃晃向自己走來。蕭燕燕心生厭惡之情,冷冷對身邊的奚奴說:“秦王醉了,扶秦王去休息吧。”
“臣沒醉!”耶律虎古已經跪倒蕭燕燕身前,抻着嗓子說,“回太后,臣沒醉!臣是看今日太后高興,又想到大遼太平盛世,心裡高興,於是想爲皇上、太后舞劍助興!”見太后不說話,耶律虎古忙又諂笑說:“只是臣一個人舞劍太單調了,請太后准許韓德讓大人與臣共舞一曲!”
正在與室昉飲酒的韓德讓聽到自己的名字不禁愣住。雖然蕭燕燕表面上不動聲色,但心裡明白得很,耶律虎古一向對韓德讓不滿,今日忽然提出舞劍,不知道居心何在。因此,她並不理睬耶律虎古期待的目光,只說道:“今日有外賓在,舞刀弄槍的幹什麼,你退下吧。”
“母后,兒臣倒覺得耶律虎古這個提議有點意思。”忽然,一直沉默不語的小皇帝耶律隆緒忽然開口。
彷彿沒有看到母后眼中露出的詫異,耶律隆緒繼續笑着說:“母親一直告訴兒臣,不能忘了大遼尚武的精神。何況,兒子聽說太傅(韓德讓)是大遼數一數二的使劍高手,今日正好見識見識。”
蕭燕燕凝視着耶律隆緒,不知道他爲何忽出此言,直到看見耶律隆緒目光中透出的一絲得意,她才似乎忽然明白了什麼。蕭燕燕釋然一笑,對韓德讓說:“既然皇上這麼說,那兩位愛卿就小試一下身手吧。”
耶律虎古自然高興,謝恩後揚着下巴挑釁地看向韓德讓。韓德讓雖然明知耶律虎古沒安好心,但既然皇上和太后都發了話,自己也只能從命。耶律虎古旋即脫下身上的紫貂大氅,只着一件單衣,並將下衣襬塞進腰間的玉帶中;頭系帕巾,腳踏烏皮靴,手持一把銀色利劍。韓德讓依然是一身青色長袍,腰繫紫帶,頭戴氈帽,只從身邊的侍衛手中拿過一把鐵劍。
兩人並排站在冰面上,向太后和皇上行禮,只見蕭燕燕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示意表演開始。令韓德讓驚訝的是,還未等鼓聲響起,耶律虎古的劍就忽然刺來,幸好自己及時側身,纔看着那劍從身前劃過,可腳下一滑卻險些摔個趔趄。這時,鏗鏘有力的鼓聲纔開始響起,韓德讓怒視着耶律虎古,卻見他一臉陰笑,踩着冰又向自己襲來。面對耶律虎古的步步緊逼,韓德讓明知道他招招都爲奪自己性命,可是當着太后、皇上和外國使臣面前,自己卻絕不能和他對打,只得以守爲攻,且戰且退。只見兩人在冰上一守一攻,不僅要躲着對方的劍,還要時時小心腳下的冰,可謂既精彩又揪心。明眼人早就看出來,這哪是什麼舞劍,根本就是一場廝殺,於是都議論紛紛。蕭燕燕看在眼裡自然明白,她倒不擔心韓德讓,耶律虎古就算是清醒的時候都未必是韓德讓的對手。她現在滿心想的都是身邊的兒子耶律隆緒,他今天的舉動實在令她意外。蕭燕轉臉眼看過去,只見耶律隆緒面容平靜,目光中卻透着冰冷,蕭燕燕不覺握緊雙手。
這時,人羣中發出“啊”的一聲,蕭燕燕擡眼看去,只見兩人不知不覺中已打到湖中間,韓德讓的左手臂似乎被耶律虎古擊中。原來,耶律虎古自知根本不是韓德讓的對手,只仗着自己比他更擅冰行,又欺他不肯在衆人面前與自己硬碰硬,故步步相逼,試圖令韓德讓難堪。韓德讓看出耶律虎古的意圖,因此邊打邊向湖心退去,見四周無人,韓德讓對耶律虎古小聲說道:“秦王劍劍直指要害,倒像是要取臣的性命!”說着又擋開了耶律虎古刺來的一劍。耶律虎古冷笑一聲,狠聲說:“老子今天就是要你的命,看劍!”韓德讓邊向後退步邊說:“你我的恩怨改日再說,今日有外賓在,豈不是叫人笑話!”耶律虎古不依不饒,說道:“我看你是怕自己在某人面前丟臉吧!”韓德讓不禁一愣,卻正好給了耶律虎古可趁之機。他順勢向前一躍,韓德讓來不及躲閃,被耶律虎古的劍劃過大臂。
蕭燕燕心裡一緊:耶律虎古咄咄逼人,韓德讓卻步步相讓,如今一隻手臂又受傷,這樣下去難免不支。她不禁轉過頭去看身邊的耶律隆緒,卻見他的嘴角竟微微上揚!蕭燕燕又驚又氣,卻不知該如何是好。正這時,遠處彷彿出現了騷動,蕭燕燕起身望去,發現耶律虎古的大半個身子竟然掉進了冰窟中!
三月的鴨子河濼天氣漸暖,湖中心的冰已經變得越來越薄。耶律虎古和韓德讓二人只顧舞劍,卻都沒有留意他們腳下的冰卻開始裂出細縫。耶律虎古求勝心切,一路追着韓德讓,忽然腳下
的冰層破裂,耶律虎古一腳踩入冰河裡,接着整個人都栽了進去,只留出一個腦袋在外面。不遠處的韓德讓聽見聲音,回頭一看也驚了一跳,他本想上前將耶律虎古拉出來,可剛走了一步就發現自己腳下的冰面也發出裂開的聲音。韓德讓焦急地看向耶律虎古,只見他面如紙白,驚恐地瞪着雙眼,雙手一邊拍水一邊奮力在空中抓着什麼。周圍的侍衛見狀,都紛紛跑來準備相救,可這樣一來反而使得冰面破裂的面積越來越大。一時間,偌大的鴨子河脆弱地彷彿一碰即碎。
韓德讓立刻微微蹲下身體,用手勢制止住向自己跑來的侍衛。眼看耶律虎古臉色發紫,已經奄奄一息,情急之下,韓德讓解下腰間的束帶,一端系在自己手上,再將另一端拋向耶律虎古。
“快,把它綁在你的手上,快點!”韓德讓衝耶律虎古喊道。
雖然已經快要昏厥,耶律虎古還是明白了韓德讓的意思。他顫抖着雙手,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韓德讓丟過來的帶子系在自己手上。韓德讓見他已經綁好,便慢慢將自己重心降低,接着用力一拉,只見耶律虎古似乎從水裡被拽起了一點。韓德讓只覺得左手臂鑽心地疼痛,原來剛剛被刺的傷口被撕裂,正在流着血。他低頭一看,自己腳下的冰縫越來越大,韓德讓知道,如果再這樣下去,自己只會被耶律虎古拉下冰河。他死死咬着嘴脣,又將束帶緊緊纏繞在自己右臂上,背對着耶律虎古,猛地向前用力一撲,自己和耶律虎古先後重重地撲倒在了冰面上,而他剛剛站着的那塊冰面,則已經碎裂。
周圍的侍衛趕忙上前將二人扶起,又爲他們披上貂絨,爲韓德讓包紮了手臂的傷口,護送到皇上和太后身前。耶律虎古哆哆嗦嗦古癱在地上,幾乎不省人事。韓德讓臉色煞白,面目凝重,朗聲說道:“讓皇上太后受驚了,請聖主賜罪。”
蕭燕燕臉色鐵青,只冷冷對身邊侍奴說:“扶他們下去休息。”又對身邊忐忑不安的皇帝耶律隆緒說道:“皇上,本宮累了,就不奉陪了,請皇上繼續享受宴會吧。”說罷也不等耶律隆緒送駕,起身帶着奚奴等人離開了宴席,只留下惶恐的皇上和衆人。
蕭燕燕回到御帳,心裡氣卻沒消,便又叫人把耶律虎古帶來。耶律虎古已經換了件乾淨衣服,又喝了幾杯參茶,雖然還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但臉上已經有了血色。耶律虎古知道自己犯了聖怒,又經剛纔一嚇,喝酒壯的七分膽已沒了六分半,戰戰兢兢跪在下首聽候太后的發落。
蕭燕燕冷眼看着耶律虎古斥責道:“聖前行兇,耶律虎古,是誰給你的膽子!”
耶律虎古忙辯解說:“臣沒有,臣...臣真的想和韓大人舞劍助興,都是意外,是意外。”
蕭燕燕冷笑一聲:“看來你還是凍得太輕了。來人啊,給虎古大人更衣,請大人到外面爽快爽快。”
耶律虎古剛剛暖過來的身體被蕭燕燕一嚇彷彿又回到了冰河中,他忙磕頭求饒:“太后贖罪,太后贖罪,臣說,臣說。一月前,臣的弟弟和一漢人爲了爭奪一個侍婢發生爭執,失手…失手將那漢人打死。按大遼律歷,臣弟只需要賠償那漢人三匹馬和三頭牛就可。案子到了上京留守,本來已經判定,誰知…誰知韓大人卻橫插一槓,”說到這裡,耶律虎古竟露出委屈的樣子,“也不知道臣什麼地方得罪了韓大人,還是那漢人跟他有什麼關係,韓大人竟然把臣弟抓了起來,打了五十大板。臣弟哪受得了這刑罰,第二天就死了。臣這才懷恨在心,又…又喝了些酒,所以...所以.....”
“啪”的一聲,蕭燕燕一掌拍在桌案上,把耶律虎古嚇個激靈,不敢擡頭。
“耶律虎古,事到如今,你還跟本宮裝什麼委屈。你以爲這件事本宮不知道嗎?什麼爲爭奪一個侍婢失手打死人,那女子明明是有夫之婦,你弟弟賊心作亂,當街強搶民女。那女子不依,她丈夫更是不肯,你們竟當街將她丈夫活活打死,爲掩人耳目,又將那女子活埋。如此傷天害理,本應一命償一命。韓德讓諒你祖上有功勳,五十大板已是從輕發落。本宮沒治你的罪,你反倒惡人先告狀,今日竟敢公然行刺朝廷重臣。你眼裡還有沒有王法,有沒有皇上和本宮!來人,給我把他拉出去!”
耶律虎古嚇得搗蒜似的磕頭,口中不斷求道:“太后饒命,臣知罪了,臣知罪了......”見太后轉過身不加理睬,奚奴便和幾個侍衛一起拖着耶律虎古往外走,行到帳門口的時候,耶律虎古忽然大叫:“太后,臣...臣是奉皇上之命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