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返回上京的時候已是八月以後,但上京裡卻不太平。自入夏以來,東京道就暴雨不斷,終於導致境內遼河水位居高不下而引發堤壩決口。東京既是上京東南面的遼陽府,其境內河流衆多,土地肥沃,是大遼重要的糧產地,在太宗的時候升爲陪都東京。這次的洪澇導致遼陽府下數十個郡縣受災,農田房屋被淹,百姓流離失所、家破人亡。一部分難民逃到了南京幽州,一部分人則涌入了上京,而這些難民又以漢人居多。
上京的皇城分爲北城和南城,北城是契丹帝王和貴族居住的地方。南城爲漢城,是漢族及其他民族居住之地。數千名從東京而來的難民涌入上京,卻只能寄居於南城。只見北城裡,契丹貴族們衣着華麗、歌舞昇平,而一牆之隔的南城裡,難民們風餐露宿、食不果腹,每天都有人暴屍街頭,南城簡直變成人間地獄。
韓德讓隨皇上返京的時候,他的父親上京留守韓匡嗣已經焦頭爛額。看着南城的百姓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韓匡嗣每日一封加急奏摺送往慶州,卻都有去無回。沒有皇上的旨意,他不能動用朝廷的糧食,只能用有限的府糧救人。但最可氣的是,北城的契丹人根本不把漢人當作同胞,有糧不施,有地不分,眼看着幾千災民瀕臨絕境。
作爲新任命的皇城使,韓德讓一到上京就馬上協助父親投入到安置災民的事情中。還好的是,自從應歷八年,大遼和中原周國一役後,近十年沒有和中原王朝發生大規模戰爭,百姓得以休養生息,專心勞作。又有幽雲十六州這樣的肥沃土地來滋養,朝廷糧食富足,沒有使這次洪災在上京釀成暴亂。只是這一忙起來,倒把韓德讓提親的事情耽誤了下來,不過對於兩家人來說,這已經成了心知肚明的事,只是蕭思溫因爲那晚高勳的話總是表現的不置可否。同樣亦喜亦憂的人,還有鸚哥。因爲她也曾經和蕭燕燕一樣愛慕着這個有着美好笑容的漢族男子。她知道自己體弱,騎射功夫不及大姐阿依古,讀書論政又不及天慧過人的妹妹,便拼命練習琴藝和女紅,希望能像漢人家的女兒那般賢良。直到她發現,韓德讓的眼神裡只有妹妹一個人時,才逐漸讓自己放下那顆悸動的心。
轉眼間,上京已進入秋季,北方的秋天總是寒風凜冽,而這一年則格外寒冷。許是因爲上京的災民剛剛得到安置,南城的街道上總是顯得蕭條寂寥,不過北城契丹貴族們的日子也不好過,因爲大家都在傳說着,要打仗了。事情的起因是,中原宋國的開國皇帝趙匡胤舉兵攻打劉漢,劉漢皇帝劉繼元便向大遼請求
支援。劉漢地瘠民貧,原是從後漢分裂出來的小國,建國後定都晉陽,稱太原府,疆域僅有十州。因其國力貧弱,自漢世祖劉崇起便歸附大遼,現在的皇帝劉繼元是劉崇的孫子,他自知自己實力微弱,不惜奉遼帝爲父皇帝以結遼自保。而大遼不僅每年從劉漢獲得豐富歲貢,也將其作爲與中原政權的戰略緩衝,百般庇護。
而這宋國的開國皇帝趙匡胤卻不是一般人,他原本是周世宗柴榮的殿前都點檢,掌管殿前禁軍。沒想倒世宗去世後,他的軍隊在陳橋驛發生譁變,將士們擁立趙匡胤爲帝,於是趙匡胤龍袍加身,登基爲帝,國號“宋”,建都汴梁。他登基之後,以虎龍之勢先後滅亡荊南、武平、大蜀等南方割據政權,成爲中國最具實力的地方政權。應歷十六年的時候,趙匡胤曾經遣悍將李繼勳率軍攻打劉漢,一度兵臨太原城下,但是緊接着大遼的援軍便趕到。也許是覺得時機尚不成熟,趙匡胤下詔退兵。但是這一次,趙匡胤似乎做足了準備。他不僅卻御駕親征,以李繼勳爲河東行營部署長以伐劉漢,更遣彰德軍節度使韓仲贇爲北面部署長,以防遼軍來援。因此,在得悉趙宋的意圖後,劉漢皇帝劉繼元便馬上向遼請兵援助。
對於是否出兵,大遼的朝臣們也展開了激烈的討論。以耶律沙爲首的主戰派認爲,劉漢乃大遼的門戶,脣亡而齒寒,應該迅速派兵前去救援,也煞一煞趙宋的銳氣。以蕭思溫爲首的觀望派則認爲,此次宋主御駕親征,來勢洶洶,不可小覷,故不宜草率出兵,不如先觀望,摸清宋軍實力,到了危機關頭再出兵營救,必能一舉取勝。龍榻上的耶律璟面無表情地聽着兩方辯來辯去,不耐煩地一揮手,說道:“都別吵了,煩死了!朕已有主意了。朕要掛帥親征!”
此話一出,滿朝文武驚的鴉雀無聲。不說這次以援救的形式出兵劉漢需不需要皇帝親征,就是耶律璟這日漸衰弱的身體也是極不合適的。無奈不管大臣們怎麼勸說,耶律璟決心已定,甚至把兩個不依不饒的大臣拖出去杖責。最後,他自封“天下兵馬大元帥”,任命主戰的耶律沙爲徵南兵馬都統,又欽點了蕭思溫、高勳等一干北南重臣,率十萬遼兵,計劃五日後出兵援漢。雖然明知皇上胡鬧,但是負責契丹兵馬的蕭思溫半點也不敢怠慢。皇上親征,事關重大,除了十萬精良的騎軍兵甲外,他又精心挑選了三萬禁軍,組成御賬親軍,專門負責皇上的宿衛。親征期間,上京大小事宜由北院大王耶律休哥統管,韓匡嗣和韓德讓父子留守上京。一切安排妥當後,五日後耶律璟率蕃漢文武臣僚在承天門以
青牛白馬祭告天地、聖祖,率領着人馬浩浩蕩蕩駛出了上京。
關於親征,耶律璟有他自己的想法。登基十七年來,他只親歷了一次大規模的戰役,就是應歷七年後周攻打劉漢之戰,那時候趙匡胤正是周主柴榮的水路部署長。那場戰役最終以大遼的失敗告終,後周速戰速決,不僅收復了邊界城邑三州,甚至一度兵臨幽州。若不是周主柴榮忽然染病去世,幽州鹿死誰手尚且不知。享受了幾年的太平盛世後,耶律璟自詡功蓋祖先 ,唯獨這場戰敗令他覺得美中不足。因此這次他堅持親征,就是想在自己的“功勞簿”上再添一筆。只是他嘴上豪邁,行動上卻不見魄力,一路邊走邊玩,十萬大軍走了整整三天才剛剛到距離上京兩百多公里的懷洲。待到了懷州,他又想起幾個月前行營放飲的日子,秋獵之心又起,竟駐蹕下來,連同軍馬和隨臣在懷州安營紮寨,過起了白天行獵,夜晚豪飲的生活。而此時,宋軍正勢如破竹,如入無人之境,短短几天已經逼近太原城。
蕭思溫等一干臣將本就不贊同御駕冒進,見皇上停步不前,雖沉迷於遊獵,倒也不阻攔。只是可憐了劉漢派來的迎接使臣,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整日跪在皇上的御帳前,請求儘快行軍前去支援。耶律璟正在興頭上,怎麼會聽他的諫言。那使臣沒有辦法,竟想出以死相求的方法。耶律璟也不與他糾纏,派人綁住了使臣的手腳,嚴加看管,每日還好酒好肉的好生地伺候着。這使臣生也不得,死也不得,唯有每日唉聲嘆氣,一旁遼臣看了也都哭笑不得。
耶律璟在懷州一住就是十天,最後連蕭思溫也開始着急了。他派出去的探子回來稟報說,宋軍已經將太原城團團圍住,日夜攻打,趙匡胤親臨城下督戰,據說更要決汾河灌城。若趙宋真的攻破太原城,再一鼓作氣轉向幽州,到時候就麻煩了。
蕭思溫一邊聽探子的彙報,一邊聚精會神地研究地圖,忽見高勳忽然慌慌張張地闖入,只見他神情驚恐、面色蒼白,身體似乎已經站不穩當。看到高勳的樣子,蕭思溫心裡奇怪,忙起身問道:“高大人,深夜來訪,有何要事啊?”
高勳嚥了一口吐沫,讓自己冷靜下來,向一旁的探子看了一眼,沒有吱聲。蕭思溫明白高勳的意思,一擺手將探子支開,說道:“高大人,這裡只有你我,但說無妨。”
高勳直勾勾聽着蕭思溫,彷彿看到了什麼可拍的東西一樣,顫抖着說:“蕭相,皇上...皇上…他…他,駕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