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王文然不以爲然,主人被抓,衙門的人肯定會通知陶然幽居的管事來贖他,畢竟昨天晚上剛抓進來的人,已經有人來贖了,他肯定也不例外。
結果一整天,只看到別人高高興興的跑出去,他依舊坐在又冷又髒的牢房裡,連頓飯都沒吃到,要不是他喊渴,估計連水都喝不上。
坐在黑夜裡,他想,難道新上任的李知州沒讓衙差通知陶然幽居?應當不可能,他想撈快錢,不可能不通知陶然幽居的管事來贖人,這也是一筆不小的銀子。
難道人手不夠,還沒通知到?
第二日,他的管家依然沒來贖他,難道管家知道了,故意不來贖他,捲了錢財走人?
可是陶然幽居里除了一些字畫,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爲什麼不來?對自己不滿,故意讓自己在牢裡多受一日罪?
第三日,牢房裡的人已經空了一半,他的管事還沒來,他已經不指望管事了,他想起平時交好的文友,總有一個會來贖他吧?
想幾那幾個文友,王文然眯起眼,並沒多指望,果然一直到晚上也沒獄卒來點他的名。
經過三日,喧譁的牢房已經變得空蕩,王文然默默的坐在黑暗裡,嫖個娼而以,最多關個十天八日,又有什麼關係呢,傳出去也是風流雅事,他焦燥的心突然安靜下來,半倚在稻草桔上,閉眼入睡。
五日後,從煙花樓抓來的嫖客幾乎都被家人贖走了,空蕩蕩的牢房裡只餘下王文然一人。
葉芝問,“他現在什麼狀態?”
負責臨時關押區的獄卒回道,“除了第一天我們沒給他飯吃,他要了一次水外,其餘時間,都靜靜的坐着,也沒問爲啥沒人來贖他。”
滕衝哼一聲,“這傢伙這麼淡定,一看就是狠人。”
葉芝又問,“沒嫌棄希湯寡水?”
“一次也沒問過。”獄卒回道。
“能進頂級青樓——煙花樓的男人,都是有錢人,牢房裡的飯食這麼差,一般人都會本能的嫌棄,他這麼淡定?”
滕衝猜測:“他是不是感覺到什麼?”
葉芝道:“要真是感覺到,那我們就成了。”她手指在桌上快速的敲擊了幾下,思考片刻:“再等兩日,咱們去會會他。”
“好。”
七日時間,一天只管一頓看不見幾個米粒的稀粥湯,估計會把他身上的油水與脂肪消耗,這是其一,七天時間裡,看到與他一起抓進來的嫖友一個個都被贖出去,也是精神上的一種折磨,這也會使人快速消瘦。
在葉芝等待的時間裡,裴景寧一直派人追擊被截胡的一千萬兩白銀,結果追到黃山之地,那些人跟水氣一般消失的無影無蹤。
墨鬆與高山只好飛鴿傳書給主人。
裴景寧收到二人書信後,連夜加急一封飛鴿到京城皇宮。
隆啓帝接到外甥手書,一拳捶在龍案上,油燈都被掀翻了,“豈有其理,簡直不把朕放在眼裡!”伺候的大太監當自己是隱形人,根本不敢發出喘氣聲。
寂靜的夜裡,隆啓帝看向倒在大理石地面翻滅的油燈,狠厲來了句:“朕相信,要不了多久,會把你們一網端盡。”
第七日,人體機能循環的第一個小週期,葉芝帶着小團體去了臨時關押房。
當王文然看到大理寺官差之時,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神情,很淡定。
當葉芝看到瘦到清瞿的王文然時,面帶微笑的點了下頭,就是這個味,瘦而不弱,清而不貧,猛一看,文人風格,細瞧之下,精明狠辣全在雙眼裡。
葉芝負手,微微一笑,靠近牢欄:“我該叫你林宗澤呢,還是叫你王士鑫、金玉翰、徐孝賓呢?”
葉芝說什麼,王文然一副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的表情。
葉芝並不急,緩緩而道,“第一起山陽老臣錢仕則之案,得到這個消息時,你有佈局,但畢竟初出江湖,又是半道搶劫,你並沒有用化名,直接就把金銀財寶搶到手了,是吧,王公子?”
王文然一臉看白癡的表情看向葉芝,“故事講的不錯,可惜跟我無關。”
果然是高智商犯罪,心裡素質槓槓。
葉芝伸手,楊福全遞了一張畫像過來,“山陽縣有個小商販臨死前跟孫子講了那天路遇殺戮之事,當時他內急,正好避在草叢裡解手,聽到打鬥聲,以爲來了土匪,嚇得就地滾到了雜草叢生的溝渠裡,一羣黑衣人殺人越貨的勾當被他從頭看到了尾,其間,風掀開其中一個蒙面人的面巾時,他記住了那人長相,是個白鬚中年男。”
葉芝把手中的畫像放到他面前,“除了少了白鬍須,跟你一模一樣,王公子,你還想狡辨?”
王文然冷譏一聲,“天下之大,長得相像的人不知凡幾,憑什麼說當時那個人是我?”
“沒關係!”葉芝輕描淡寫的說道,“雁過留聲,人過留痕,當年畢竟不止你一人,還有七八個幫手呢!”
“是嘛,那你爲何不去找那些人,我可不知道什麼山陽老臣錢仕則。”
不承認?
葉芝輕笑一聲,繼續說道,“有錢老臣致仕這種事並不是什麼時候都有,於是在揮霍掉錢家錢財之後,你換了一種方法搞錢,綁架京陵藥材商江家家主,用了林宗澤的化名混進了江家,摸到了江家家主的行蹤,讓江家拿十萬兩白銀贖人,人家明明都把銀子給你了,你還撕票,也太不講武德了吧?”
王文然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講什麼武德?”
“做爲綁匪也得有綁匪的江湖規矩啊,人家都給銀子了,你還撕票,這就叫做不講武德。”
王文然聽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想說什麼你就大膽的說嘛,又有什麼關係,對不對?”葉芝循循善誘。
可是這傢伙心裡素質好的很,愣是一句沒反駁,心裡素質果然過硬。
王文然見葉芝一副拿他無奈的樣子,得意的勾了一下嘴角,想讓他中圈套,小子你還嫩着呢。
葉芝仍舊眯眯帶笑,“綁架挺激刺的,但用過了的方法,作爲自詡琅琊後人的王公子又怎麼會再用老一套呢,於是便又換了一種方式——做局,化名王士鑫到了平江府,設計了一場賭局騙光鮑家所有家產銀錢,讓其家主跳水而亡,這一場局得有十多萬兩吧?”
王文然當然不會迴應。
葉芝再次笑笑,“一年一次,賺了錢就花,這小日子確實爽歪歪呀,王公子……”
王文然垂眼,撣了撣髒得已經看不見布眼的錦服,這還是那天晚上進煙花樓穿的鑲金銀絲的錦服,光這一件衣服就得小一千兩,小日子可不就是爽歪歪嘛。
對方微妙神情、不經意的小動作,全都落在葉芝眼裡。
“第四起案子就更絕了,七巧節,你直接化名金玉翰,搖身一變成了落魄書生,撞上吳江大糧商石家千金小姐,與她來了一出西廂記,人家是鶯鶯張生紅娘子,張生負了美嬌娘是爲了進京趕考,你直接把人家藏在地窖裡的家財一挖而空,從此人間蒸發,害得石千金上吊自殺,落魄的石家人被迫遷到大北西去,王公子,夜深人靜之時,你的良心痛過嗎?”
王文然清瘦的臉漸漸變得陰蟄,看人時,帶着怨毒。
葉芝可悲可嘆的搖搖頭,“不相信‘人在做、天在看’的白鬚中年男,第五起案子選擇了雷家繼室的鎮魂術,一方面看看到底是他的手起刀落狠,還是天道真有輪迴,是吧,王公子?”
王文然怎麼會承認。
“這些都是無頭冤案,大理寺的人想把它們往誰身上按,難道我們這些普通人還有拒絕的機會嗎?”
葉芝看着他,手裡畫像一張接一張的過着,“這裡都是受害苦主提供的畫像,你再看看現在你。”
楊福全拿了一面玻璃水銀鏡直接放到王文然面前。
玻璃水銀鏡可不比銅鏡,這可是葉芝用現代技術做出來的鏡子,清晰到能看到一根根汗毛都。
葉芝的畫像也不是古代寫意山水,是可比照片的素描像。
鏡子中的人臉……苦主提供的人臉畫像……
“是不是一模一樣?”葉芝說,“都有人證的東西,王文然,你還想狡辨?”
看向玻璃鏡子中清瘦蒼白的面容,王文然還是第一次看到真實的自己,他長成這樣……
明明是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啊,怎麼轉眼就成了連自己都不認識的中年人呢?
葉芝驀的拿走玻璃水銀鏡,“今天你承不承認,沒多大關係,畢竟,我們許多人證物證需要堂審才能供上。”
說完,葉芝把畫像遞迴給楊福全。
轉身悠然而走。
王文然臉色蒼白,眼神陰鬱,一直盯着葉芝不放。
她倏然轉身,“哦,對了,大理寺的人去彭縣了,會把你的母親接過來……”
“誰讓你們接的……誰讓你接的……”頃刻時,王文然的情緒全面崩潰。
葉芝冷冷的看向他,“做這些事之前爲何沒想到辛苦把你拉扯大的孃親呢?”
“我……我……”王文然頹然跪在牢欄前,淚流滿面,“娘……娘……兒子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