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對面的年輕人,絲毫沒有內宅小娘子的扭捏之態,舉止大氣,姿態叢容,果然是女扮男裝見過世面的小丫頭。
要不是事先知道她是女子,裴駙馬甚至覺得葉芝比他一衆侄子出類拔萃的多。
不,事實她就是比一衆侄子優秀。
想到這裡,裴駙馬悠悠嘆口氣,“我侄子裴文超的案子你聽說了吧?”
葉芝點頭,“是,駙馬爺。”
“何時能抓到兇手?”
葉芝:“……”
小娘子沉默,裴駙馬心驀的一沉,失望之情露於臉色:“也跟前六起一樣成了懸案?”
葉芝內心裡其實不想查這個案子,可附馬爺都親自坐到面前了,她只能靜下心客觀的論案。
“案發現場、死者屍格基本沒有線索,現在正在查貴侄的社會關係,如果能有突破,應當不會成爲懸案。”
裴駙馬裴茂源出生名門裴氏,又尚了公主,一生都是人上人,他想讓人辦的事,底下人那怕辦不好,甚至辦不了,但當面個個跟打包票似的面善口甜把他應對過去。
對面小娘子卻沒有,裴駙馬的失望已經很明顯了,但教養讓他瞬間收斂了情緒,堂堂一個駙馬爺怎麼能奪奪逼一個小娘子一定要查出侄子兇手呢?這種話他說不出口,就算想說,也不會是直白的方式。
他溫和一笑,“聽說你剛從案發現場出來?”
葉芝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娘子,裴駙馬的神情變化她都看在眼裡,微笑回道:“是的,駙馬爺。”
“這件案子難嗎?”裴駙馬似長輩般閒話家常。
葉芝實誠的點點頭,“有點難。”
裴駙馬好像很感興趣,“難在哪裡?”
葉芝:……
頓住。
實際上並不是時間停止,但她靜靜的望了中年美大叔足足十秒:官府辦案,閒雜人等不可打聽,裴駙馬身爲頂流圈層人物會不懂這個道理?
裴駙馬面帶微笑,一副聚精會神傾聽的樣子。
葉芝……
又三秒後,她笑一下點頭:“是的,駙馬爺,一具無名男屍在地窖中不知躺了三年還是五年,且地窖並不是案發現場,一無容貌可辨別,二無路引憑證可證身份,連他是誰都不知道,更不要說找出殺他的兇手,這案子就像大海撈針。”
“但你還會破了此案,是吧?”
葉芝差點中了駙馬爺的圈套,幸好她反應快,“不一定。”
裴駙馬:……
一中,一少。
四目相對。
中年美大叔明晃晃的狡猾。
年輕小娘子從從容容接住了招。
裴駙馬沒忍住:“我打聽了,你進大理寺後,只要接手的案子還沒有沒破過的。”
“不,有一起。”
“那起?”
葉芝道:“姜世子表弟被殺案,也就是第五起門牙案,我至今沒有破案。”
裴駙馬:……
果然是女扮男裝過的小娘子,一句話兩個意思:既提醒門牙案成爲懸案並不是個例,又說出這個案子這麼難查,怪不了她。
裴駙馬神情複雜,走出茶樓還在想,救他的那個葉捕快明明是個木納老實之人,怎麼生了個這麼玲瓏心竅的女兒,怪不得能在大理寺混得風生水起。
混?要是葉芝知道裴駙馬是這麼想的,肯定要反駁一句,那你來混試試?
排查摸訪是件很耗人、時、力的事情。
次日,葉芝與滕衝、張進等人一起幾乎查遍了三元巷的角角落落,甚至都查到三元巷親戚朋友身上,一共查了有犯罪前科、小偷小摸之人近十個。
他們重點走訪了這些人,一一調查了他們的社會關係,有兩個比較可疑,一個是三十多歲的李某,據說三年前經常和一個差不多歲數的男子一道去賭場賭錢,一道回來吃酒吹大牛,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一個人去賭場一個人打酒回來喝。
巷口大嬸說道,“我們問他‘你兄弟呢?’他說發財跑了,連一個銅子都沒分給他,讓我們以後別問了,誰問跟誰急,開始,我們以爲他只是發發牢騷,沒想到後面有人提,他真的打人家,害得我們再也不敢當面問他了。”
謝了大娘後,葉芝他們又去調查第二個姓平的,平家有三兄弟,老大近四十,老二三十多,還有個近三十歲的老三。
三兄弟爲了爭父親留下的雜貨鋪子,從年輕時就一直吵吵打打。
街坊大娘說:“大概三年前,老二、老三突然說要出去討生活,以後大家就沒見過老二老三,直到今年端午節,老三回來了,但沒見老二,街坊鄰居問老三,說‘你家老二呢?’老三就回老二做了人家的上門女婿,以後一輩子都不回京城了。”
“一輩子不回京城?”
大娘嘴一撇,“但凡有些志氣的男人誰會做上門女婿。”說完,像是有什麼秘密要說一般,朝周圍看看,很緊慎的貼到葉芝身邊,“我們猜老二大概被老三推到河裡淹死了。”
“爲何這麼猜?”
“老三回來時,有人看到他包袱裡有大銀錠子,老二長得比老大、老三二人俊俏,估計真有人相中他做上門女婿,兄弟二人拿了人家錢逃回京城,在回來的路上分錢不均,心狠手辣的老三爲了獨吞銀子把親哥哥推進了河裡。”
葉芝:“……”
天色已晚,衆人收工。
回來的路上,滕衝說:“我怎麼覺得巷口大嬸、街坊大娘這套說辭這麼熟悉呢?”
葉芝轉頭語氣幽幽,“滕大哥……”
滕衝嘻嘻一笑,“葉小弟,你是不是也覺得熟悉……”
“信不信我揍你?”
“不敢不敢……”八尺大漢嚇得避到一邊。
楊福全被二人逗得哈哈大笑,“滕大哥,你說大嬸、大娘跟葉哥一樣講故事啊……”
滕衝突然感覺後背一涼,連連擺手,“葉小弟,這話可不是我講的呀,你可不要揍我……”
排查了一天,累都累死了,葉芝懶得跟二人費勁。
她的是犯罪側寫,是根據犯罪活動、心理、行爲寫出的犯罪兇手特徵,可不是講故事。
“是不是真的,明天查一下不就知道了?”
趙柏發現一個問題,自從裴景寧回京,葉芝從沒去過一趟他的公務房,且,他們也從沒有在門口、迴廊這些地方偶遇。
可在離京之前,不是葉芝隔三差五被叫過去,就是裴少卿親自來他們小小的公務房,這些不算,經常在迴廊、門口這些地方偶遇。
明明以前很熱絡,怎麼突然就涼了呢!就跟這天氣似的。
趙柏不知覺的笑了,涼的好,涼的太好了!
進了臘月,就意味着要忙年了,窮人忙着籌錢過年,富人忙着走動關係,反正都是一個字:忙。
作爲駙馬爺,裴茂源是等着別人來走動的那個上層,所以他比較悠閒,經常逮住兒子問,“你們大理寺那個半腐乾屍案怎麼樣了?死者身份查出來了嗎?”
第一次問時,裴景寧很詫異,以爲他老子問錯了,糾正道,“文超的案子我讓陸寺丞抓緊了,不過缺乏證據一時半會還沒辦法找出兇手。”
裴駙馬擺擺手,“我問葉芝手裡的案子。”
裴景寧沉默了。
自從臘八被人明晃晃拒絕後,裴景寧已經好幾天沒見過葉芝了,當然也不知道她在查找什麼案子。
一個大理寺少卿如果不特意去問下面的事,像滕衝、葉芝這樣活躍在一線的小官員,具體在做什麼,他是不知道的。
他要是想知道,要通過陸寺丞,官職彙報都是一級一級來的。
葉芝與他隔好幾級!
兒子異樣,裴駙馬沒注意到,他在想,如果葉芝連三五年的半腐乾屍都能找出兇手,那憑什麼被殺一個月的侄子找不出兇手。
他正等着呢!
葉芝現在在寧安公主這裡是重點對象,當他夫君一提到時,她就注意到了,靜靜的聽父子二人對話。
對着對着,兒子竟沉默了。
這一沉默,老母親立即發現不對勁,趕緊仔細觀察,這一觀察不得了,寧安公主發現兒子沒什麼精氣神,像是……對什麼都提不起勁。
不對哇……不對哇……從江南迴來那天還神采飛揚一副連得罪聖上都沒放在心上的蓬勃勁,咋就突然焉了呢?
寧安公主發現兒子在聽到‘葉芝’時焉了的,難道問題出在葉芝身上?皇帝要處置她了?兒子沒保住?
那還真是可惜了!
寧安公主絕沒想到謫仙般的兒子被人拒絕了。
過了兩天,裴景寧沒應酬回來吃飯,又被裴附馬逮住,他問,“半腐乾屍案查的怎麼樣?”
裴景寧撫額,無奈道:“父親,我是大理寺少卿,哪有時間問這種小案子。”
裴附馬一愣:“不是說大理寺裴少卿不管大小案都會親自下場過問的嗎?”
裴景寧差點被老父堵的啞口無言,但能坐上少卿之位的人又怎麼會被輕易堵住呢?
他說:“那是剛進大理寺,要想做好大理少卿當然要親歷親爲,要不然怎麼當好這個官。”
裴駙馬:……兒子說的有道理。
怎麼覺得哪裡不對勁,寧安公主看向白朗。
白朗一哆嗦:他什麼都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