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間,詭異的沉默席捲衆人,直到長安城烏青的夜幕沉沉欺來,焦慮的裴南歌纔開口輕輕喚了聲“五哥”,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緊緊拽住他的衣袖:“茅溉認識我爹。”
蕭武宥輕輕拉開裴南歌的手:“很多人認識你爹。”
“我感覺不對……”裴南歌被拉開的手握緊另一隻手,她擡眸看着蕭武宥,卻靜靜地垂下眼簾將想說的疑惑與擔憂盡數緘默在脣邊。她直覺茅溉提到她爹時的語氣不像是不痛不癢的陌生人,她覺得怪異,卻說不出到底哪裡怪異。
“南歌!”蕭武宥約莫也猜到她的擔憂:“你爹當年在大理寺斷的案子不少,認識他的人自然不少,你莫要多想。”
“是啊!裴姑娘,大理正審案公正、爲人清廉,茅溉又是在吏部侍郎家的下人,他應當只是聽到侍郎提起過而已。”一直不出聲的李子墟走到裴南歌跟前小聲安慰着她。
“你懂什麼?你纔剛進大理寺幾天吶……”裴南歌的心神因爲蕭、李二人的安慰略微好轉,她也試着說服自己不要想得太多,而這麼一來她反倒有心思去繼續鄙夷李子墟。
蕭武宥見她心思憂慮卻還記得爲難李子墟,責備道:“好好說話,裴南歌。”
李子墟謙遜一笑:“在下在來大理寺之前曾翻閱過大理寺的文書奏表,發現前些年許多案子都是裴寺正主辦,在下深感敬佩。”
聽到別人誇讚自己父親,裴南歌的心裡自是頗爲得意,但誇的人是李子墟,這讓她略微有些掃興。她雖然心裡得意,但臉上還是擺着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眨眼對蕭武宥道:“五哥你瞧,大理寺的新人將辦案的聰明才智都用在了逢迎拍馬之事。”
李子墟面色微僵:“在下不曾逢迎討好……”
“裴南歌!”蕭武宥清亮的聲音分外嚴厲,嚇得裴南歌不敢作聲:“你先前口口聲聲說庶族和士族都是大唐子民,如今你統統都不記得了?你可是想要與那些被你不齒的迂腐之人同流合污?”
“我沒有……”裴南歌委屈地撅着嘴,她心中也明白自己的行爲稍微有些過分,但她並不是因爲李子墟是士族或是庶族出身才這般對他,她刁難李子墟的原因從來都只是因爲她認爲李子墟搶走了蕭武宥的風頭,擔心他被朝中那幫不懷好意的迂臣拉到與蕭武宥對立的陣營。想到這些,裴南歌只覺得心中委屈至極,鼻尖一酸就要落淚。
“不許哭!”蕭武宥卻並不打算任由她就此落淚:“你若是想不通自己錯在何處,往後也不必再跟着我。”
“司直,我並未放在心上。”李子墟未料到二人竟因爲他的事情鬧到如此地步,忙出言相勸。
“我……”裴南歌咬着嘴皮,忍下眼眶裡打着轉的淚珠狠狠吞下自己的委屈:“我知道錯了。”
她的聲音極細,說這些話的時候,衣袖已經被她捏得不成樣子。
“大點聲。”蕭武宥轉過身不再看她,他平靜的語氣裡是不容置疑的堅定。
裴南歌咬破的脣角滲出鮮豔的血色,晶瑩的淚珠撲騰着從眼眶垂落,她垂下頭悄悄拭去臉頰的淚痕,清喉高聲道:“我知道自己錯了,請你們原諒我。”
氣息不穩地說完這番話後,裴南歌的眼淚止不住氾濫,她抱着雙臂低頭默默數着眼淚珠子。
也許是裴南歌的聲音太大,連前方走得稍遠的裴高樞也覺察出後面的異狀,他幾步走到裴南歌身前,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面色沉穩的蕭武宥,從鼻腔裡發出一聲冷哼,拉起裴南歌的手就要往前走。
“員外郎這是作甚!”蕭武宥一步躍到裴高樞身側,左手一擋就把裴高樞的手臂擋開:“如果蕭某沒記錯,刑部現下還有要犯待審罷。”
裴高樞冷笑道:“奉勸你最好在南歌面前收起你的官架子,姑且不論裴寺卿待你的恩情,南歌堂妹好歹是我們裴家的矜貴女兒,豈容得你對她放肆?”
“員外郎未免憂心得太多了!”蕭武宥伸手撈起裴南歌的手腕:“我與南歌的兄妹情分恐怕在你之上,做兄長的教育妹妹,不勞煩旁人費心。”
裴南歌萬沒想到在最委屈的時候來替她打抱不平的竟然是自己最嫌惡的堂兄,想到往常與堂兄相見總是話不投機但他卻還是在這種時刻惦記着骨子裡的親情,而蕭武宥呢?多數的時候她都是仰望着他,他不說話,那她就逗着他說話,他生氣,她就遠遠等他氣消了再去哄他開心,他的確不曾真正吼她罵她,但她卻覺得他這樣對她比罵她還要心傷。
她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勇氣,竟奮力地甩開蕭武宥的手臂:“五哥,你還惦記着江宛若麼?”
她揚起淚痕未乾的臉定定地望着蕭武宥,扯出一抹難看的微笑,她聽見自己說:“五哥你喜歡我麼?你要是不喜歡我,能不能再多給我些日子,我再想想別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