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問題想得太過投入的結果就是一個人捧着碗傻兮兮的發呆,直到沈銘斐一個大巴掌拍在裴南歌的腦門後面,她才終於回過神來。
“沈銘斐!”裴南歌摸了摸後腦勺,氣鼓鼓地說,“我想我必須趁着阿翁還在大理寺管你的時候要求他把你開除大理寺的醫工隊伍。”
沈銘斐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大方地坐在裴南歌的身旁:“我倒挺希望你去試試,我是那樣想念我的南譙縣,你知道嗎?”
裴南歌一陣惡寒,坐得離他遠了一些:“那你趕緊辭官歸隱吧,這是當下最時興的事兒!你正好可以趕上趟,多好。”
沈銘斐好笑地看着她卻把話題引向了別處:“你一個人望着李子墟傻笑什麼?難不成臨時變了心意看上了咱們的李評事?”
說着他自己也順着方向望向李子墟那邊,等到李子墟也發現他的時候,他甚至朝着李子墟嬌羞地眨了眨眼,嚇得李子墟趕忙別過了頭。
裴南歌忍着笑意,也同時忍着要把真相告訴沈銘斐的衝動,故作高深莫測道:“我只是在想,李子墟和五哥的情誼真是深厚,他大概是最捨不得五哥的人……”
她話還沒有說完,沈銘斐就大笑起來:“哈哈哈,裴南歌,我可算知道你這小腦袋瓜裡都想的什麼亂七八糟的了!”
裴南歌有一種秘密被人看穿的尷尬。
也許是發現了小妮子這種不悅的氣場,沈銘斐斂起了笑意:“你知道李子墟爲什麼從頭到尾擺着張臭臉給你的五哥看嗎?”
臭臉?如果硬要說臭的話,似乎也挺貼切目前李子墟的情況,但是明明從她的角度看卻是看出了滿滿的不捨還有依戀。
“是啊,這到底是爲什麼呢?”裴南歌明知故問,心裡早就認定了李子墟不是天生臭臉而是哀怨!
“哈哈,裴南歌你總是在不該聰明的時候聰明,該聰明的時候犯糊塗,”沈銘斐癟了癟嘴,“你那五哥還沒同你說吧?他這一辭官,手裡的幾十件積案都由李子墟接手了,現在李子墟大概是大理寺上下最忙的人,沒有之一。”
於是裴南歌天馬行空的想象崩塌了,她終於明白李子墟神情之間的哀怨並不是源自於他對蕭武宥深沉的愛,而是因爲他走了,卻把無數的爛攤子留給了一個初來乍到的他。
裴南歌覺得,如果她是李子墟,大概她也會用那種同樣的眼神凝望着若無其事的蕭武宥。
有些跳脫的小插曲在李子墟過來與裴南歌喝酒時被人們拋到了腦後,沈銘斐在看見李子墟有過來的勢頭時就找了個藉口離開,而蕭武宥還被另外一羣人簇擁着灌酒,並沒有機會抽出身來理會非要跟來的裴南歌。
李子墟舉着杯子朝裴南歌碰了碰杯:“瞧你,非要跟來,很無聊吧?男人之間表達交情的方式不外乎就是喝酒,高興喝,不高興也喝,你看看他們,喝得興高采烈,可誰知道他們是真高興還是假高興。”
裴南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她誠然不知道那些人是真高興還是假高興,但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李子墟是真的不高興,那麼多的案子需要接手,擱誰身上都不可能高興。
“少喝點吧。”裴南歌出於良心,很關切地對李子墟表示了慰問。
也不知道李子墟是不是被小妮子難得的柔情似水嚇得暈頭轉向了,裴南歌這話一出,他反而越來越有大醉的趨勢:“南歌,你們真的要走嗎?”
他說話時吐出的酒味薰得裴南歌認不準偏過頭去:“是呀,等親事忙完了我就跟五哥一道走,你也知道,五哥確實不適合留在天子腳下。”
裴南歌非常希望李子墟能夠明白,是蕭武宥不適合留在長安所以非走不可,並不是她拐走了他的上司。
李子墟這回蔫得徹底:“爲什麼一定要走呢……”
他說這句話時的聲音很輕很細,稍不注意就會被聽的人錯過。
裴南歌多少有些不忍心,她眼前站的這個七尺男兒,似乎馬上就要進入多愁善感的詠歎,她並不知道應當如何去安慰一個哭得梨花帶雨的男子漢。
但李子墟沒有哭,他也並不完全是來尋找安慰的,或者說,他只是想尋找一個機會表達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感受,再衝着生死相交的朋友發發牢騷。
“我纔剛來長安,我還什麼都不懂,我還沒有爲你們兩肋插刀,我還沒有讓你們驕傲,你們怎麼能就這麼走了呢……”
裴南歌深深地覺得,如果李子墟哭起來,一定不會比楊玉環遜色。更多更快章節請到。她只有一個感覺,李子墟真的喝醉了,否則以他那彆扭的性格,是絕對不會同她這樣一個小姑娘說這麼多的知心話。
“我記得,記得你們義無反顧相信我,記得你們把我當做生死之交,可是……可是我們一起經歷了那麼多,爲什麼最後還是隻留下我一個人去面對今後的風風雨雨,我們不是說好要出生入死的嗎……”
李子墟的聲音越來越小,彷彿隨時都有可能抽泣。更多更快章節請到。裴南歌思考了半天終於還是下定了決心,大着膽子伸出手拍了拍他的手臂,也不知道這樣的安慰方式究竟管不管用。
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很想說些什麼,可正如李子墟說的,他們是曾經出生入死的朋友,但是在不久之後的某一天,卻不得不分道揚鑣,並不是因爲道不同不相爲謀,相反,他們堅持的都是一樣的道義,但他們所採用的方式,註定不能完全相同。
“你們……怎麼可以讓我一個人……”李子墟滿臉通紅,很明顯酒勁已經上頭,他東倒西歪地就要往裴南歌身上靠過去,卻被一雙手穩住了身形。第一時間更新
“因爲有的路,只有一個人走……”蕭武宥將李子墟扶得端端正正站着,又伸出手牽過還在發愣的裴南歌,是的,這世上的路有很多條,但並不是每一條路都有相同的人一起走。
“記得……我家院子裡……青梅……酒……”李子墟斷斷續續說完這些就醉倒過去,蕭武宥廢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勉強把人擡走。
沒過多久,裴高樞也走了出來。
“聽說婚期定下了?”裴高樞仔細將南歌打量了一番,語氣輕蔑,“怎麼這樣匆忙?你們有什麼好着急的?”
於是裴南歌窘迫了,爲什麼別的家裡都是父母兄長生怕女兒年紀大了嫁不出去,而到她這裡就完全相反了。
“匆忙嗎?”裴南歌笑嘻嘻道,“可我覺得自己追着他跑的日子比我跟你成爲兄妹的日子還長呢……”
裴高樞將眉頭挑得老高,卻怎麼也看不出半點的英俊瀟灑:“不過還真可惜,難得大理寺有蕭武宥這麼個像樣的對手,居然就這樣走了。”
裴南歌沒忍住笑出了聲,若說對手,蕭武宥的確是裴高樞的對手,可是自家堂兄的各種實力都很顯然不能稱之爲蕭武宥的對手,他這話真心高估了他自己。
“偶爾也該把機會留給更有實力的人,”裴南歌忍着笑意安慰自己的堂兄,“你說是吧,堂兄?”
裴高樞拍了拍南歌的肩膀,昂着頭走開了,像極了一隻驕傲的孔雀,兄妹倆的道別就在這種異常奇異的氣氛中落下了帷幕。
一旁偷瞄着情況的沈銘斐笑得跟一朵太陽花似的:“幸好我沒有你這樣的堂妹,胳膊肘淨往外拐。”
“你要一直在大理寺做醫工嗎?不去考科舉了嗎?”雖然對自家堂兄的調侃暫時緩解了被李子墟勾起的離愁別緒,但看到兒時的夥伴沈銘斐,她多少還是有些情緒複雜。
沈銘斐也笑了:“你知道我討厭這些達官貴胄。”
裴南歌心裡明白他還是在爲年幼時的那件事耿耿於懷,也就不再繼續追問他不考科舉的原因:“那你會回南譙嗎?也許沈伯伯更願意你留在他身邊。”
“不了,”沈銘斐爽快地搖搖頭,“我就留在大理寺,你哪天后悔跟了蕭武宥,也好回來找我。”
裴南歌噗嗤一笑,故意瞪大了眼看他:“那我沒後悔的話就不能回來看你?這麼一來,我大概這輩子都不能回來看你了。”
沈銘斐挑眉笑道:“那可沒準,未來長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