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實證明,撇開狗糧,到江邊去畫風景確實是個不用花錢又完全能夠達到目的的建議。
就在大美培訓校旁邊幾百米外的江邊,有一片長長的江灘,別說五百人,再來幾百都能裝下。
雖然不是那種山清水秀的風景區,一人多高的野草叢裡還有點髒亂,但撥開草叢鑽出來,長江東逝水的浩浩湯湯立刻就迎面而來,還是很有氣魄的。
起碼萬長生這種在小河溝邊長大的鄉下娃都有點吃驚,坐車從公路上經過的時候肯定看過長江,但遠觀和站在江邊的震撼是不一樣的。
入秋的江邊有漁船,江對岸的山色不說染黛色也起碼有點遠眺的朦朧,還是可以勉強畫點風景畫的。
很多從來都是在畫室裡面反覆練習素描色彩的藝考生,居然是第一次在野外畫自然風光。
有點手足無措,也必然會充滿興奮。
也許在反覆練習中已經變得有些審美疲勞的畫筆畫紙,這時候不由自主的會產生創作慾望。
整整齊齊在沙灘上排開的畫板小支架,小桶就在江水裡面盛點洗筆水,開啓自己人生第一張戶外寫生作品。
付仕亮他們一夥卻在旁邊興致勃勃的挖坑搞野炊!
因爲九月纔開學,三天小長假回家的人不多,剛剛經歷了軍訓的新生們也沒多大興趣到其他地方遊覽,跟着一起玩兒唄。
丁曉鵬還跟着展開自己新買的油畫箱,也在嘗試對自然風光的表現。
藝術本來就是來源於生活,自然風光寫生是繪畫藝術中非常重要的版塊,無數大師都是在大自然裡面提升技藝。
可不知不覺間,閉門造車卻成了現在的主流。
所以美術學院每年都要求各專業有寫生安排,也是有淵源的。
奈何一幫大一新生的燒烤實在是香味撲鼻,搞得藝考生們三心二意的老是想探頭過去參與。
習慣了平時嚴格要求課堂紀律的他們,探頭探腦的卻發現萬長生卷着褲腳和馬振宇在靠近水邊的地方,興致勃勃的光了腳丫做沙雕。
試探着放下畫筆去玩,也沒人管他們。
很快這些被關了一兩個月以上的藝考生們,也撒了歡的在沙灘上到處挖坑壘竈做燒烤!
萬長生他們早就用越野車拖了整整一後車廂的紅薯、玉米、土豆、肉串、雞翅,光是培訓校廚房調好的香油佐料都有幾十斤!
費雪雁沒跟着去玩,坐在畫板後面細緻的感受表現第一次走出校門看見的江景,順帶把江邊蹲着的身影也畫進去,不過她的表現筆力還很有限,沒法在米粒大小的人物上做出什麼文章來。
可顯然這時候,她對畫筆已經可以駕馭了,懂得利用色彩、筆觸、暈染等各種技法來表現自己所見到的場景。
萬長生偶然擡頭髮現女徒弟孤零零的坐在一堆畫板中間,還是防止她那不太穩定的情緒,踩着腳印過來看看:“如果你喜歡,也可以試着按照你那種隨心所欲的畫法來表現這樣的江景。”
費雪雁小聲:“知道了。”
導師有待遇,配發摺疊休閒椅,半躺着在秋日陽光下放鬆休息,這會兒摘了墨鏡看眼:“可以試着畫莫奈的那種印象派色彩感受……小費的色感不錯,雖然考試用不上,但能夠表現自己的思維情緒,這是很棒的表達體驗,反而摻雜太多專業技藝會降低純天然的野趣,試試看吧。”
萬長生連忙幫着在手機上搜索莫奈,還給導師過目確認了,才指定給費雪雁:“嘗試下,本來這個寫生活動,就是希望大家能放鬆調節下,不要把自己繃得太緊,這個進度還是可以了。”
這話是真沒錯。
萬長生總結出來的強化手法,用在從六月就開始基礎訓練的兩位學霸身上,進步非常明顯。
特別是對學渣來說,琢磨動腦是非常枯燥的事情,可學霸就覺得解題是種樂趣,甚至能從中得到極大的快感。
他們深諳學習方法,也懂得怎麼調整自己的狀態,更何況還有非常明確堅定的方向。
學起來自然是事半功倍。
徐朝暉甚至學得很輕鬆,但他的素描色彩已經很有些章法。
萬長生早就總結過,在藝考強化補習班這個階段,並不太看重天賦,而主要是學習能力,所以高中以前的學生學這套沒啥用,進了高中文化成績不錯的學生再學這套藝考強化技藝,就突飛猛進的很有可能考上美術專業。
只是從美院的角度來說,特別是國油版雕這些專業更希冀的天賦,就被洪水般的藝考強化給吞沒了很難找尋。
這纔是老童、老曹他們最憂心的事情。
招進來一幫成績挺好,可沒什麼藝術天賦的優等生,怎麼出藝術家?
從這個角度來說,萬長生確實很難得。
從上午九點過十點開始的寫生,不到十一點,就基本變成燒烤大會了。
萬長生還不得不安排男生,開車出去又拖了十幾桶純淨水進來。
他主要就是站在江邊,警惕那些嘻嘻哈哈吃了燒烤的學生,開始對這看似溫吞的江水產生興趣了,感覺好像站在水邊很安全嘛。
好幾個大一新生都被叫出來在江邊巡邏,反覆提醒警告不要靠近岸邊,因爲江州本地的學生就很清楚,這江水每年帶走的人都不少。
要是因爲寫生出了人命,估計培訓學校也就別想開了。
所以各家院校不願意搞這些事情也是有原因的。
風險太大了。
可萬長生覺得是值得的,在短短的四五個月學習中,藝考生們是充滿希望的年輕人,而不是機器。
他們大多是十八歲左右的孩子,基本上都是第一次離開家獨立生活,最重要的是他們是來學美術,探索自己未來的藝術道路,而不是當個不會思考感受的機器人。
半數時間呆在碑林池塘邊後山上的萬長生,當然不會去跟學生們搶燒烤吃,目光有些不聚焦的隨意飄灑在江對岸。
差不多一年時間了,從當初來到這裡,這一年他過得前所未有的忙碌。
觀音村的日子安靜從容,沒有人會催促萬長生要做什麼,所有事情都是他有條不紊的自己決定進度。
可這一年,特別是參加高考補習班以後,萬長生把自己的時間驟然壓縮了很多,在單位時間裡安排了很多事情,直到進入美院以後,更是每天幾乎都忙到熄燈前,才踩着時間點趕回寢室睡覺。
讓自己前所未見的忙碌起來,持續忙碌不停歇。
就像刻過的章,只有反覆用力的在砂紙上打磨,才能把之前留下的痕跡消除得一乾二淨。
這會兒是他難得可以放空腦袋,啥都不用想的時刻。
可偏偏就在這時候,萬長生的手機滴滴,摸出來一看杜雯發了條消息給他:“祝你生日快樂,二十一歲的小男人加油。”
沒錯,今天是萬長生的生日,一直以來他都不是很在意過生日,在家也最多吃碗長壽麪,現在當然不會給學生夥伴們刻意提出。
一早歡歡還打電話問自己回不回去呢。
只有家人才記得這個不怎麼特殊的日子。
回想當初孫二孃,好像也是故意在兒子滿了二十歲就一定要把他踢出門的。
杜雯肯定是拿走萬長生身份證報名的時候記得這時間。
這會兒萬長生好像被什麼風吹過一般晃悠了下,重新再看看那十多個字,好一會兒之後刪掉,剛準備把手機揣兜裡,卻看見又彈出一張照片。
萬長生在午後陽光下還拱起手掌遮擋下,纔看清原來是自己五月的時候,和盧婆婆坐在那小巧園林池塘邊喂烏龜的照片。
肯定是杜雯走開以後,不知道躲在什麼角落拍的。
沒什麼特殊呀。
萬長生正準備再刪除,後面卻跳出來一張幾乎一模一樣的照片,甚至連池塘邊假山的陰影角度都一樣,不過卻換成杜雯坐在那裡,穿着和萬長生類似灰黑色有米色領邊袖口的毛衣,還有細腿褲,俏皮的對着鏡頭這邊做個剪刀手拍照。
雖然沒說什麼,萬長生卻知道這表達的含義。
哪怕這一個多月,從來沒有隻言片語的相互交流。
自己的影子還坐在那裡從來沒變過。
應該是這麼解讀的吧。
萬長生忽然涌起很多感觸。
想回復點啥,都輸入了風乍起,三個字,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的刪了。
關掉對話框,起身提醒藝考生們抓緊時間再感受畫點什麼。
他也想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