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許橈也不差。
明明他也許只是第一次做佛像,卻表現出和萬長生那種嫺熟不一樣的靈動來。
這個道理就像萬長生的素描、速寫包括泥塑,沒有受到學院派影響,老童都評價他充滿了自己的理解和野趣。
可現在做菩薩,萬長生纔是學院派,對他來說,這個菩薩和曾經做過的那些菩薩沒什麼區別,他已經做過無數次了。
許橈就不一樣。
這對他是種全新的體驗,所以他不用遵循什麼三十二相的要求,只是按照他從搜出來的菩薩照片上理解。
沿着自己的想法做。
慢慢的,那本來看着好像貼滿了創口貼一般的頭像,變得越來越接近如來佛那個寬皮大臉的造型。
這些看似橫七豎八的塑泥條,其實都是按照嚴謹的面部肌肉走向在貼,更是凸顯出五官輪廓,眉弓眼窩,甚至連眼瞼眼簾都有呈現。
接着那竹板雕塑刀,開始在創口貼上抹過,越來越光滑。
這邊進入刻畫狀態就是讓面部神韻開始展現。
至於那滿頭的肉髻,在許橈這種熟手的技法裡面是另一種嫺熟。
不停把自己上半身扯遠點觀察整個佛頭大關係的同時,順手就搓了些圓條,盤起來排列到佛頭上,剛剛好!
他還有閒心開口:“萬師弟的雕刻,如果說是把一尊佛從石頭裡面解救出來,我這就是把一個人囚進這佛頭裡……”
他做出來的佛,沒有萬長生那麼慈眉善目的寶相莊嚴。
帶着一股煙火氣。
郭槐生也湊近觀察愛徒的作品,笑了。
藝考生們連忙:“您也評說下呀,評價下到底誰好呀!”
雕塑繫系主任也有點慈眉善目:“都好,但是要看誰來看,如果給寺廟的和尚,還有善男信女看,萬長生的絕對是第一選擇,因爲他的佛充滿了高高在上的對人間俯瞰,氣勢上就讓人感覺需要參拜……長生,你記住,如果不是你這種從石頭裡面把佛頭解救出來的雕琢樣式,真這樣雕刻出來一個完整的佛頭,那麼最終最好也不過是個工藝品,而不是藝術品,傾注了作者靈魂的作品,才能算是藝術品,你在有意識的避開這種工藝品化,這就對了,非常好。”
藝考生們肯定覺得這位大叔在偏袒自己的大徒弟。
因爲他們內心不由自主的在偏袒萬長生啊。
還有人在小起鬨。
藝術院校的氣氛就是輕鬆,郭槐生不生氣,嘿嘿笑着指許橈的泥塑:“從佛像的角度來說,他是不合格的,因爲他給這個佛頭注入了一絲凡人的煙火氣,來,我們注意觀察這個細節,還是在這眉眼之間,萬長生已經高度概括成佛像最標準的大眼皮,實際上大家想想,現實中會有人長這樣的眼睛麼?鼻子也沒有這樣的,這叫做慧眼,這是豹鼻,這都是我們傳統技藝裡面已經約定俗成的造型,而許橈的這個五官是人的五官,他的慈悲不是佛祖的慈悲,而是經歷了喜怒哀樂,看透人世間雲起雲落的幡然貫通,才領悟了佛經上面的無上真諦,輕嘆一聲的感覺,讓人不禁會想這背後有什麼故事呢?”
這是研究生級別的傳授上課啊。
都還站在藝術殿堂之外的藝考生們安靜極了。
看萬長生把那石雕佛頭並列放在泥塑邊,然後也在聚精會神的傾聽。
這一刻他不是那個給他們上速寫課的老師,也不是在家長們面前擺出藝術家派頭的培訓校長。
就是個學生,專注於學習的學生。
許橈臉上有點抽抽,更認真的湊近觀察萬長生的雕塑。
還是陸濤有眼力,看郭槐生講完,連忙帶頭鼓掌:“感謝郭教授今天給我們做的雕塑普及,以及兩位精彩的雕塑展示,感謝!”
幾百名學生連忙如夢方醒般的使勁鼓掌。
郭槐生示意安靜下:“今天來呢,就是表達下我們蜀川美術學院雕塑系,將會跟……這裡的美術培訓機構一起,提前對有雕塑天賦,雕塑愛好的藝考生進行培訓,發掘真正的雕塑人才,我們會陸續派出專業老師、學生過來協助培訓校進行雕塑基礎課程,歡迎大家嘗試學習,尋找自己真正的天賦所在,別像你們的萬長生老師這樣,考上美院國畫系,才發現自己的最終目標在雕塑系,這叫走彎路嘛。”
帶點玩笑的口吻,把年輕的藝考生們都逗笑了。
可停在陸濤和導師們耳朵裡,這自然就是系主任對萬長生最大的認可。
萬長生陪着送到地下車庫的時候,郭槐生也是這麼說的,又回到那種牛皮哄哄的狀態:“待會兒我給教務處打個電話,許橈你把我的課程安排拿給他,然後就跟着上課吧,我們不討論什麼課題項目,跟得上,你就跟着走,跟不上,那就自己想辦法跟上,行嗎?”
萬長生點頭說好。
郭槐生踏上路虎的時候,回頭笑了下:“很好,你有紮實的基本功,足夠沉穩的性格,卻又不呆板木訥,很懂得變通交流,不要太在意別人的看法,丘吉爾有句名言,如果你對每隻向你吠的狗,都停下來扔石頭,你就永遠到不了目的地,更何況你還想讓每個人都喜歡你,那就更不現實了,當然,真正的優秀,不是唯我獨尊,而是激發他人高尚的情操,讓追隨者都覺得自己重要,這纔是人性的弱點和人性的光輝,你就是要把握好這個度。”
萬長生還是點點頭說好。
郭槐生坐好時候,終於看了眼旁邊嶄新的奔馳越野車,隨口問起步的許橈:“這車看起來挺高級啊,比我這個貴?”
許橈看看:“一百多萬吧,貴着呢。”
郭槐生想想:“這樓裡還真有點藏龍臥虎啊……”
實在是想不到萬長生那麼謙卑的人,開這麼騷包的車。
幸好萬長生從來不把車開到學校去。
但顯然他這種三頭並進的學習狀態立刻就無縫對接的展開了。
教務處果然很快給國畫系發過來關於大一學生萬長生的系別調整,正兒八經開始作爲雙學位學生展開,但實際上國畫系這邊已經分別報了兩個專業的研究課題。
老童要萬長生去美術博物館下屬的當代藝術研究所參與新現代主義國畫的探索研究。
苟教授直接報了萬長生作爲篆刻課程的助教。
雕塑系雖然沒有報課題,卻明擺着開始大量佔據萬長生的學習時間。
畢竟搬泥巴,打石頭的活兒,都累着呢。
國畫系大一幾十號新生的班長,基本上就不會出現在普通教學課堂上了。
全靠萬長生指定的幾位組長和副班長一起履行工作內容。
還好國畫系這邊上課的老師,聽說萬長生是同時跟着苟老和老童在混。
現在還開始跟着雕塑繫上課。
壓根兒就不問萬長生的出勤和作業進度。
至於美院學生會那邊的副主席職務,更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十一月中旬,終於要接連準備好幾項學生工作了,才找到萬副主席過來開會。
萬長生還在雕塑工廠忙碌。
就是他當初和馬振宇一同去探尋雕塑系風貌時候,見到的那個巨大廠房。
現在佔據了他半數的學習時間。
就連在雕塑系,都是好幾件工作齊頭並進。
關於萬長生的那件《舞臺》雕塑習作,開始放大樣。
需要提交給寺廟那邊的坐佛像已經完成了基本造型,也要放樣。
再然後,萬長生還得跟着雕塑繫上了好幾天的人體素描課。
因爲他對於人體解剖,肌肉走向之類的基礎課程,一無所知。
可把馬振宇羨慕得不行,他都還沒輪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