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苟教授曾經說過,萬長生的速寫線條帶有一定古佛像造型的特點。
但他在搞定自己素描技巧的時候,大量借鑑了歐洲古典畫派的風格,算是徹底藏起來自己的古佛像風格線條。
具體要說這兩邊有啥區別呢,就是中國古代佛像畫法比較細長悠遠,面若馬臉,長冠袖衣,都是蠻圓潤修長的感覺,甚至爲了造型優雅都不顧人體結構的拉長了。
而西方古典素描線條,那就是怎麼真實準確怎麼來。
從安格爾、達芬奇到米勒,那都是格外細緻的祖師爺們。
萬長生不是在教速寫時候都說過嗎,要讓畫面有神韻,那就得誇張變形,務追險絕麼。
所以在這種紅柱子造型,充滿傳統意趣的地方,萬長生自然是用了古佛像造型的線條方式,誇張變形。
於是剛一開始側面的人物線條,就看着有點胖乎乎的臃腫。
大家很好奇,伸長了脖子看:“什麼呀,什麼造型……”
“看着有點像盔甲?”
“是盔甲吧?好像是古裝……”
“萬萬這畫法真折磨人,只看局部哪裡看得出來是什麼。”
“這是噴繪畫法的原因吧,只能一遍遍上色,所以層層疊疊的局部確實很難看出來是什麼形象。”
“大多數人在畫這種大形象的時候,如果不事先勾形,很難掌控住後面的發展!”
“嗯,這就像寫文章,如果沒有個大綱,確實容易崩,可是有些人就能胸中有韜略,洋洋灑灑的自如吧。”
“哎呀!出來了……”
萬長生是有點折磨人,他畫這種人物,往往都是從局部跟特麼打印機似的掃過去。
五米多高的柱子上面,大家很快發現這頂天立地的角落人物形象,有飄散的絲帶,又有剛硬的兵器槍桿,到底什麼人物,有這樣的組合呢?
接着是盔甲,那種金色帶黃,還有白色高光點的人字紋盔甲,萬長生在畫這種細節的時候,已經進入到創作的忘我狀態,一手一支噴漆罐,用尾指勉強夾住張遮擋片,輪流用兩邊不同顏色交叉噴塗,動作快得像個流水線上的工人。
肩甲、臂甲、腿甲,甲冑加身的造型終於逐漸明晰。
大家都沒發現場面逐漸安靜,有點屏息凝神想看看結果。
杜雯的眼睛也不由自主的轉過來,因爲耳機裡面的音樂總有間斷的時候,總能把外面的驚歎聲傳到她的耳朵。
眼眸就沒再挪開過。
專注中的男人最有魅力嘛。
哪怕看不到牆角畫的什麼,從大家都沒有的高處,卻恰好讓杜雯看見了萬長生那張專注的臉。
嗯,就像無數個曾經的課堂上,她也是這樣看着萬長生的側臉,看他專注的投入到自己的創作中。
剛纔還心煩意亂的杜雯,忽然就放鬆下來,重新恬靜的看着。
哪怕美術學院的學生們都開始驚歎起來,她都安靜的看着。
還帶點溺愛的微笑。
看得偶爾偷眼的男生們心醉,韓曉敏更是心碎。
這都不算愛,算什麼?
不過大家主要還是驚歎,因爲隨着萬長生越來越深入細節,特別是面部輪廓開始清晰,終於能看清這古代武將造型,原來是大家耳熟能詳的門神!
因爲那手持鞭鐗,護心寶鏡幌祥雲,獅蠻收緊扣,繡帶彩霞新的端莊造型,誰都能認出來。
可真正驚訝的是角度。
因爲這柱子實際上是九十度轉角。
萬長生把人物形象畫得一邊一半,偏偏就在這個角度上出了效果。
明明從立柱正面看,就是二分之一的對摺門神造型,連面部都是從鼻樑人中這樣正正的分開,被萬長生畫得略顯肥胖,甚至有點憨態可掬。
但只要把腳步挪到角上,左右兩邊恰好都能一起看見比較對等的位置,見證奇蹟的時刻就來了。
因爲兩邊都是斜着在看牆角,上面繪製的造型自然而然的會變窄。
剛纔還有些胖乎乎的門神造型,特別是面部,當兩邊對等組合起來的時候,就會發現變瘦的秦叔寶臉上,竟然帶着一絲兇狠!
端端的就是門神應有的驅邪避兇殺氣樣!
這種利用牆面正視,斜視的角度組合,說穿了不過是個小把戲。
可萬長生用得簡直駕輕就熟,剛剛好!
見多識廣的美術生們都忍不住開始鼓掌了!
“哇!好棒!”
“好看!”
“萬萬,再吃個雞腿,我覺得你滿嘴都是顏料了!”
“哈哈哈,這纔是門神嘛!”
“萬萬,我懷疑你這個創作在影射什麼,但是我找不到證據!”
“對對對,我也有這種感覺,感覺很有深意的樣子,可是我沒文化啊,只能一句臥槽走天下了!”
原本用金滷燈、白熾燈各種照明燈架給照亮的塗鴉牆邊,現在所有美院生都擠到狹窄的牆角線四十五度角上,紛紛拿出自己的手機來拍照!
想記錄下這個讓人感嘆的時刻,趁着萬長生還在畫。
只有不務正業的馬振宇,從一開始就拿着自己的相機在創作,各種角度不惜把自己躺在地上拍照。
也許只有他,才注意到遠處那個站在高處有點不勝寒的婀娜身姿吧。
儘量同框,就像他當初幫萬長生和杜雯拍攝的合照那樣。
萬長生這不戴口罩,一口氣忙碌畫下來,也有兩三個小時,確實滿嘴的油漆味。
直到放下一個個空空如也的噴罐,才呸呸呸的直吐唾沫。
眼睛卻一直有些感悟的看着,自己這幅特別的塗鴉畫。
這當中……嗯,也用到了上次畫壁畫那個小技巧,從各個角度看過去,都能覺得眼珠子好像在對視的那種細節處理。
炯炯有神的兇悍轉角門神。
畢竟可以說所有的畫家,作畫的畫面都是平面的,哪怕那位寫什麼盲書的書法家,在美女身上作畫。
都不如萬長生長期在寺廟裡面畫連篇壁畫,一面牆連接一面牆,轉角、起伏、門檻、櫃檯櫥窗,各種情況都有。
對萬長生來說,卻習以爲常了。
他早就經歷過無數次這種畫法了,而且從繪製技巧上來說,噴罐漆比小刷子還輕鬆得多。
心滿意足的拆下手套,轉頭準備給自己的小夥伴們顯擺下的時候。
大家卻一鬨而散!
“哎喲,哎喲!回寢室了……”
“時間都有點超了,幸好這幾天沒有宿管時間吧,走了走了。”
“嘿嘿,萬萬畫得好,明天我們繼續,把這幾個柱頭都畫上,今天就不看你嘚瑟了,服氣!”
“萬長生,真的服氣!不光是繪畫技巧,還有這種奇思妙想,服氣!”
“萬主席……”
只有韓曉敏帶着滿腔複雜情緒,想說點什麼的時候,被黃敏她們幾個女生一擁而上的推着走:“好了好了,有什麼工作明天再說……喂,把吃的喝的還有垃圾都帶走啊,我們是講文明講節約的新時代大學生……”
嘻嘻哈哈的大學生們,以大美社的小夥伴爲主,其他大學生還想猶豫停留,再看看柱頭跟其他塗鴉畫面,就紛紛被拉着推走了。
哪怕還有猶豫的,被悄悄示意下那邊正在下來的杜雯,就都心領神會的跑了。
真是一眨眼時間就跑了個精光。
萬長生還在呸呸呸,轉頭來,是杜雯輕柔的手,脫了自己的橡膠手套,幫萬長生解開後腰上的勞保圍裙細繩:“別動……”
看看那兵荒馬亂的撤離場面,萬長生還有什麼不明瞭的:“他們這……”
杜雯幫他把圍裙摘下來,再摘手套:“開玩笑的,他們以爲我倆最合適,其實歡歡纔是最適合你的。”
萬長生就不說話了。
杜雯纖細的手指把他手套剝下來,也沒什麼接觸:“所以我不會跟歡歡爭了,你也不用再有道德負罪感,我們就這樣好好的,淡淡的,做一輩子好朋友,行不行?”
萬長生說好。
有些話越簡單,分量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