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萬長生說對了。
樓裡面自然有七老八十的退休老人回憶建設歷史,那可是當初廠裡面最好的宿舍樓,大家喊着號子齊心協力的搬磚上工,也不分領導員工,只要表現好廠長跟一線員工都能住進這裡,當然前提是要結婚有家庭了。
鍾明霞的父親來的時候,這宿舍樓就已經有快二十年曆史了,比鍾爸爸的歲數還要大呢。
沒有萬長生說得那麼言之鑿鑿,連什麼時候開工,什麼時候完工都一清二楚。
但好幾個圍觀老工人都明確的說肯定是六九年修的。
所有人目瞪狗呆!
鍾明霞的舅舅和那個擁有一大串鑰匙的男青年當場呆滯!
鍾明霞忍不住移頭到萬長生面前,露出頭號崇拜者的迷醉眼神:“你……你太棒了,你怎麼知道?!”
萬長生淡淡一笑,把撐在欄杆上的手擡起來:“多讀書真的有用,從我走上樓所有人都看着,沒人可能告訴我吧?”
他這話依舊是對那些前排震驚得嘴都合不攏的孩子說:“以後你們多讀書,就知道了。”
還得把鍾明霞那張臉摁住推開,因爲這姑娘有撲上來親的趨勢。
被使勁推開扭頭的鐘明霞,一眼就看見背後的舅舅跟同伴,正在悄無聲息的準備溜走,嬌喝一聲:“車鑰匙呢?!願賭服輸的車鑰匙呢……剛纔是誰說只要我男朋友說出來是哪一年的房子,那什麼進口車就是我們的,車鑰匙呢?”
人民羣衆的輿論是那麼的有趣。
剛纔還跟着舅舅他們放聲嘲笑的鄰居們,這會兒立刻轉換陣營:“對嘛對嘛,這個小哥,你說的車要給別人,我們這麼多人眼睛都看着,耳朵都聽到的。”
“哎喲,鍾小妹這個男朋友書讀得真是可以哦!”
“輸了就要認噻,這麼多人看着的,丟不起這個人!”
邊說還邊有人促狹的擠在樓道口,堵住不讓下樓的身影。
鍾明霞得理不饒人的跳過去,別提多開心:“鑰匙!車鑰匙拿來!”
那個男青年還強撐:“我給了,你敢拿?”
鍾明霞理直氣壯:“這麼多人看着的,你打賭輸了,我有什麼不敢拿!”
周圍鄰居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一個勁的起鬨。
舅舅這時候搬出長輩的架子來:“鬧什麼鬧,像什麼樣子?!”
鍾明霞不敢頂嘴,但能夠嘟噥:“哦?剛纔你們嘲笑他的時候,像什麼樣子?這就叫順風說騷話,逆風講道理了?”
舅舅恨不得給她一巴掌,萬長生看出來一把拉了鍾明霞到自己身後,自己面對:“剛纔說得那麼慷慨激昂的,現在裝慫了?不可能空口白話什麼都不留下點就走吧,那也太對不起您的氣勢了。”
男青年旁邊的同伴終於絞盡腦汁:“給個合理解釋!天知道你會不會恰好預先知道,撞了大運呢?”
聽得此言,男青年眼裡又有了神采:“對!你給個解釋!”
萬長生可不是善茬兒,詭笑着靠近些:“哈哈哈,剛纔你說說出來就給車,現在又加一層,沒問題,我可以說,但我說了你就給車嗎?還是再加個手機什麼的?要不現在把車鑰匙拿出來給中間人拿着,只要我解釋得合情合理,沒有可挑刺的地方,那車就歸我了。”
所以說萬長生啊,就像面對陳太爲的時候一樣,看着溫吞吞的,關鍵時候突然卡一刀,可難受了!
蔫壞蔫壞的那種。
對方眼對眼的瞪着他,萬長生依舊溫吞:“你可能運氣好,踏實又能幹還吃得苦,賺了點錢,但僅僅也就是這個階段能賺錢,大環境,大風向稍微有點變化,也許你就虧得血本無歸,所以有得賺的時候就要想着沒錢的樣子,多讀點書提高自己防範風險的能力。”
天地良心,萬長生真是好言相勸。
這種賺了點小錢就不知天高地厚的情況,比比皆是,最後跌得最慘的往往也是這種人。
和尚都要勸施主得意莫忘形啊。
可他這時候說來,卻引得對方脖子一梗,橫下心來:“臥槽,你多讀幾本書確實會說風涼話啊,來啊!老子今天還就說到做到了,你解釋!解釋清楚這房子爲什麼是那一年修的,我把這車給你!對!還有這個手機!”
萬長生笑眯眯:“說話算話?”
男青年指着周圍:“要所有人心服口服!”
鍾明霞已經默默的舉起手機拍了好一會兒,滿臉的驕傲跟膠原蛋白似的,都溢出來了。
所以紅顏禍水啊,可能這個鏡頭也刺激到了對方。
萬長生不管對方摸出來的手機和車鑰匙,轉身雙手撐在欄杆上,再看看左右:“那邊的字看到沒有……”
這磚混結構砌成的房子還不是現在常見的鋼筋混凝土框架,側面兩頭向前突出了一點,剛纔老工人說領導都是住兩頭的,面積大些。
於是整個建築就是凹字形,只是下面一橫很寬,一排十幾家,兩面伸出去沒多少而已。
在這三樓的欄杆邊,依稀能看見伸出去的牆面刮白做了個黃框,中間有字。
那種用水泥做的立體字。
幾十年的歲月過去了,刮白跟黃框還有字體都殘缺不全。
可在萬長生的眼裡,哪怕只是個邊角,他都耳熟能詳:“看見了嗎?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右下角還有題名呢……這是那個年代特有的做法,時間線就肯定限制在了八十年代以前,五十年代以後,我們再看看左邊寫的什麼?抓革命、促生產……這句話是六十年代中間出現的,也就是大概把時間縮小到了1965年以後,重要的是看看右下角還是有題名。”
感覺樓上樓下都站滿了人,都在探頭看左右兩邊的字。
也許住在這裡已經幾十年習以爲常,大家從來都沒在意過上面的字。
可現在被人引經據典的說出來,有點難以置信,這是什麼聰明人的思路?
萬長生繼續自己的排除法:“最最重要的是這裡,感覺就是硬擠出來在這抓革命的六個字下面,添了一塊‘大海航行靠舵手’,右下角沒有題名,可是如果您學過美術,就應該看得出來那裡空着的距離,說明以前是有題名的,只是後來剷掉了,因爲說這個話的人,在71年摔死了。”
這回能清晰的聽見好多人在哦……
萬長生就像在做一道簡單的數學題:“那麼這棟建築的完工就在71年以前,如果多讀點書,還會知道這句話是六幾年出現在歌裡面,但真正能夠上升到跟這兩句話並列,那是1969年的事情,這明顯還是後加的,也就是說修的時候做到一半硬加上去,完工以後過段時間再剷掉了那後面的名字,所以時間就只能是68年開始施工,69年偏後完成,70年收工,但絕對不超過71年。”
他多油滑個人,故意含含糊糊的從68年到70年,拉個跨度,相比單獨指哪一年時間就很難錯了。
這固然是要有熟讀歷史,或者說特別關注過那些年的節點,關鍵是這種思考能力,能夠從某些細節判斷推理出來的思考能力,很多人已經慢慢放棄了。
其實對很多人來說,中小學學數理化,與其說是學習一輩子都用不上的那些公式跟原理,不如說是在啓發思考能力。
只不過可惜很多人最後都放棄了。
樓下有個老頭的聲音:“對哦!就是那時候開會,喊把名字剷掉的,本來說全都剷掉,可有人又說那句話又沒錯,不敢隨便鏟,就留在那裡了。”
轉頭過來看着臉色像吃了大便的男青年,萬長生依舊慢條斯理:“我這麼解釋,你覺得口服心服嗎?”
男青年的臉扭曲得跟什麼似的,周圍一片伸長脖子的圍觀起鬨中,擠出來句:“算你說得對……”
把車鑰匙和手機丟在鍾家窗臺上,再看眼一直穩穩舉着手機的鐘明霞,轉身就走!
周圍終於還是發出驚歎聲。
沒想到這小夥子最後還是選擇了要臉。
哪怕鍾明霞的舅舅糾結的想拉他,被一把甩開扎進人堆裡走了。
萬長生笑了,伸手拿起車鑰匙跟手機,從欄杆上探頭,直到看見那年輕人出現往外走纔開口:“朋友,只是開個玩笑,借鍾叔叔玩兩天,明後天給你送過去啊!”
小夥子滯了下,還是回頭拱拱手,沒說話的走了。
十多萬的東西呢,說不心疼是不可能的。
剛纔純屬被架住了。
但這會兒肯定是沒臉再走回來拿東西的。
心服口服。
鍾明霞臉上難得有孩子般得意純真的笑容,連萬長生這幾句話都錄下來,才收工:“啊?真的不要?”
萬長生也笑:“你還真的要?”
鍾明霞嘟噥兩句:“唉……還說我省下買車的錢了呢。”
萬長生已經把車鑰匙和手機遞給鍾媽媽:“您也看見了吧,回頭麻煩轉交小霞的舅舅,我們就先走了……”
鍾明霞覺得還沒顯擺夠,居然還想多待會兒:“要不明天早上再走吧?”
萬長生啼笑皆非:“走了!不走我自己走啊……”
鍾明霞連忙拎自己的布包,跟爸媽做個拜拜的手勢跟上。
圍觀的鄰居們只剩下嘖嘖:“鍾小妹這……好像找的人確實不一般哦?”
萬長生還是該再低調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