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事,周逢吉其實清楚的很,只是他萬萬沒想到,張瀚居然是這般方式來處理。
樑宏也十分意外,看看周逢吉也是如此,眼前的張瀚,成熟老練,這般處理滴水不漏,叫李遇春本人都無話可說,而且佈置時,張瀚語氣篤定,不容商量,頗有一種上位者馭下恩威並施,處置的同時又加以恩結,叫人心生感慨。
周逢吉重重一點頭,眼圈居然有點兒發紅的樣子,他沉聲道:“就按少東主說的辦,以後店裡的事,凡事都要和少東主商量。”
說第二句話時,周逢吉看着樑宏,樑宏忙不迭點頭,應道:“這是自然,少東主,日後我手頭的事情,都知會了你再辦。”
“這也不必,”張瀚笑道:“樑掌櫃手頭的事都很瑣雜,總不能清庫也和我說,買個帳本子也和我說,這真的不必了。凡事記下來,我每常都會看,有什麼事想不明白,再和掌櫃們商量着辦,這樣店裡的事,漸漸也能上手了。”
周逢吉讚道:“這纔是正辦,少東主果然是太爺的後人,精明在骨子裡。”
樑宏沒說話,只是又向着張瀚一拱手,一切盡在不言中。
李遇春向着張瀚深施一禮,最終也是什麼話都沒有說。
張瀚在店裡這麼多天,終於得到這個沉默寡言的老掌櫃的讚許,也收穫了基本的忠誠,他看着幾個掌櫃,也是情不自禁的微笑起來。
“說好的要兩個丫鬟四個婆子伺候我,還有拿一百兩銀子打頭面給我,還有拿緞子做幾身新衣服,怎地一樣也沒有?”
“你們張家說是有錢人家,怎麼過的這般落魄。”
“我要走,放我走。”
胖美人李金蓮已經成了張常氏的一塊心病。
買回來這些天,每日均在家中不停哭鬧,時而要衣服,時而要金首飾,又要體己銀子壓箱,每日早起還要喝燕窩粥,說是在原本主家喝慣了的,不喝就鬧病,再叫人拿銀子買藥去,若是不依,就是在府裡不停哭鬧,她身寬體胖,中氣又足,吵鬧起來四鄰皆知,不知道叫多少人笑歪了嘴。
常氏只恨的牙齒癢癢,這女子確實是大戶人家出來,慣出這諸般毛病,馬牙婆事先也是大吹牛皮,兩邊對不上,李金蓮當然鬧騰不休,恨的常氏氣不過,很想帶着人將那馬牙婆抄了家纔好。
這一下張瀚省心了,不必他想辦法,常氏也不可能叫他和這女子圓房,這般女人,真納成妾,不知道還要生出多少瓜葛來。
只是這女子卻是花了重金買來,張家又是積善人家,不可能虐待她,每日供給稍差便是哭鬧,府中上下視之如災星,要依張瀚乾脆賣到青樓了事,可惜常氏是絕不會同意的。
“快走,快走。”聽着嚎哭聲響,張瀚趕緊披着衣服,戴上鼠皮大帽,繫上風帶,一迭聲催張春趕緊隨他一起走,這府中鬧騰,實在是叫人心煩。
轉眼是臘月初,這是今年最後一次小市開張的日子,張瀚在店中日久,知道開小市是每家商號最重視的要緊大事,他身爲少東主,自是要早點趕到,與衆人一起去參加交易。
這此日子,張瀚不僅每日在店中學習這個時代的經營之道,也是走遍了北街和南街,堡中四處只要有商家的地方就走到了,看別人家的生意是怎麼做法,研究哪一種行當利潤高,從中尋找更大的商機。
因爲沉迷生意之道,這些天他根本沒摸書本一下,這也叫以前熟知他的人大跌眼鏡。
城中也有一些風景名勝,比如玉皇閣,城隍廟,關公廟,孔廟,學宮,還有一些衙門之類的地方,張瀚都是一概不曾去過。
到了北街,家家戶戶的商號均是已經在緊張的準備着,和裕升也不例外,張瀚到時,兩個掌櫃均是已經到了,所有的夥計將準備賣的貨物樣品都備好了,預備一起往市場去。
新平堡市是最重要的對蒙古貿易點之一,每個月的小市也很重要,這也是商家向朝廷爭取來的福利,當然,也是大明朝廷考慮到蒙古那邊的需求,一年一次的官市貿易額雖然大,卻遠遠解決不了蒙古牧民的日常需求,僅僅能滿足部落最高統治者和少數貴人的需要,如果沒有每月一開的小市,北方的那些朋友可沒有這麼好說話,不夠用了自然便是要來搶,爲了邊境的實際需要,小市也是非開不可。
當然大明還是要面子的,只和蒙古右翼貿易,左翼的土蠻不肯臣服,那就一直打下去,馬市只和女真人開。
“鼓點響了,三鼓之前,必須入場,大家趕緊走。”
衆人站在店門前寒暄着,都是一臉緊張,隱約聽到市場那邊鼓聲響起後,周逢吉臉色一正,立刻吩咐所有人出發。
所有的貨物樣品都放在兩輛騾車上,到了市場內再支起門板擺攤,自由貿易。
“周叔,”張瀚和周逢吉一起走,張瀚向周逢吉問道:“貨物出脫,怎麼運走?”
“韃子自己有馬隊,咱們賣出多少貨,他們算算需多少運力,來人馬過來搬運。”周逢吉耐心解釋道:“這是這些年規矩小了,若是早年,只能咱們運貨到市場,當場交割,韃子不準在堡中亂走。”
“早幾十年韃子還經常犯邊,”樑宏在一邊笑道:“現在消停多了,是以也不怎麼防他們了。”
周逢吉又道:“韃子也奸滑的緊,其實寧願我們將貨物送過去,以前開官市他們過來貢使,騎的馬還是賣給我們的,一路也不疼惜,病了的死了的均有,後來還是朝廷與俺答交涉,規定貢使人數,規定只能騎他們自己的馬,不得騎賣給我們的馬,這才消停了不少。少東主,這裡頭彎彎門道甚多,不要看韃子表面憨直就叫他們騙了去。”
這些都是邊貿的經驗,甚是寶貴,兩個掌櫃不停的說,張瀚便是聽着,不明白的就問,十分虛心。見他如此,周逢吉臉上滿是笑容,只覺張耘太爺後繼有人。
馬市就在新平堡北邊不遠,特別開闢出來的闊大地方,設有柵欄,市門,還有箭樓,鹿角,往北的方向,還有壕溝的痕跡,互市之初,彼此十分提防,蒙古人來的多,明軍這邊有地利之便,好在現在交易日久,沿途過來的商人們都是彼此說笑着,絲毫不見緊張了。
等和裕升衆人堪堪進了門,第二通鼓聲響起,大門前傳來雜沓的腳步聲,旗幟招展,先是一小隊穿着鎧甲手持紋眉長刀和騎槍的騎兵進來,沿着柵欄跑了一圈,最終在一處高臺處住馬,然後是大隊的扛着長槍的步兵,中間又是馬隊,這一次馬隊中有不少穿着鐵甲的軍官模樣的在其中,最後還是扛長槍的步隊,總數大約有五百人,其中馬隊有一百來人。
樑宏在張瀚身邊,見張瀚臉上好奇,當下輕聲解釋道:“馬隊是新平路賴參將的家丁,步隊是駐堡營兵中的一部份……說是一部份,其實額兵一千六百多,實額也就千把人,這裡已經來了大部份了。”
“他們穿的怎麼這般破爛?”
張瀚驚奇的不是樑宏說的話,他穿越前的張瀚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在家讀書,連商號也少去,當然沒有什麼機會遇到軍人,穿越過後,張瀚對軍政的事也不大感興趣,唯一有興趣的就是生意上的事,張瀚倒是考慮過賄賂官府,後來打消了這個念頭。
此時和後世不同,沒有身份的商人不能輕易得罪官府,但也不能輕易接近擁有權力的人,所謂的身份,就是屬於士紳或軍官勳貴階層的一部份,最少也是外圍,如果不是,還是悶聲發財的好,最好不要被人惦記上,否則破家有份。
人說距離產生美,張瀚對本時代的軍人還是頗感興趣的,但此時一見之下,第一感覺就是眼前來了浩浩蕩蕩一大羣的叫花子……衣衫破爛,面黃肌瘦,唯一不同的就是叫花子拿的是打狗棍,眼前的這些“軍人”,拿着的是紅纓長槍。
“軍伍凋敝不是一兩日了,我少時就是如此,恐怕幾十年前百年前也是如此。”
樑宏還算有見識的,周逢吉在一旁也道:“少東主,邊軍靠的是騎兵,以總兵以下將官的家丁爲主,剛剛那些騎兵你見着沒,還有披甲,衣服也算齊整。”
張瀚只能勉強點頭,那百來人的騎兵確實還象個樣子,看起來還算悍勇,有少量鐵甲,多半是皮甲,外飾鐵葉,手中兵器也千奇百怪,各種均有,那些叫花子般的長槍兵看來只是充門面的炮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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