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助深吸口氣,對蔣奎道:“貴東主還是大方了,這批鐵器,實話實說值得十萬以上,具體多少還要看倭人出價,不過十萬這個價格還是有些偏低。”
蔣奎笑道:“我們東主想和李家結個善緣,價格便是十萬,不必增添。”
“大手筆。”李國助出生時李旦已經是大海商,現在更是身家百萬以上,光是部下就好幾萬人,李國助自小就幫着父親打點生意,豪闊的海商也見過不少,不過上來就少拿幾萬利潤,只圖一個良好印象的商人,這麼多年也真沒見過幾個。
李國助讚了一聲,又道:“未知道你們的鐵器,是不是能正常供給?”
“能。”蔣奎肯定的道:“若李大公子有人可以到京師一帶打聽,就知道我們和裕升的鐵器不僅行銷山西和宣大,京師到整個北直,還有山東,河南一帶,不少商人都批發我們的鐵器返回家鄉販賣,我們在靈丘有幾十個高爐,日夜不停的出產生鐵,在遵化開新開爐場,日後出鐵更多。工部用鐵現在也是用我們的靈丘鐵,品質超過閩鐵。”
“怪不得。”李國助現在才明白,原來這個叫張瀚的東主確實是一個超級大鐵商,就象是他的父親在日本和南洋海域的地位一樣。
“叫人下貨吧。”李國助道:“銀子就按你們說的價給,別的貨我們也按市價吃下來。如果你們回去要帶漆器,倭刀,扇子,俵物等,我們也會按低價給各位裝船。”
船隻到日本肯定要帶當地的土物回去,一來一回兩次倒手才賺的多,日本的貨物其實也就是倭刀好買,有三倍左右的利潤,其餘的貨也一般,但總會有利潤,總比放空船回去強的多。
“還有,”李國助看了蔣奎等一眼,說道:“晚上請諸位到舍下喝酒,到時候我們再仔細的詳談。”
“多謝大公子。”蔣奎一副求之不得的神色,趕緊答應下來。
……
黃昏時,李旦披着衣服在城堡閣樓的三層看着西下的太陽。火紅的太陽已經失去了白天時的熱力,四周的窗子打開着,屋中的悶熱感覺一掃而空,近海的地方總不會太熱,黃昏時的氣溫已經開始變低。
有僕人過來要關窗,李旦做了一個手式,叫人不要關窗。
他很喜歡吹海風,這種腥鹹的味道能叫李旦感覺很好。這會使得想起自己的青年時代,每日每夜都在海上渡過,不停的和天爭命,和人相鬥,最終他爭到了現在的這個地位。
功成名就如此,當然值得自豪,然而一回身,在鏡中卻是發覺自己腰背已駝,頭髮已經全白,臉上俱是深深的皺紋,身體一動,以往自豪的體力已經蕩然無存,不管怎樣的權力和財富,已經換不回自己的青春……
有時候李旦並不願這麼想事,可還是情不自禁。
人生就是這樣,青年時想奮鬥,要出人頭地,老來時感覺時日無多,垂垂老矣,財富和權力又似乎無所謂了,什麼也不及青春年少的時光更好。
李旦聽到推門的聲響,沒有他的命令直接推門進來的,只有李國助。
李旦並沒有回頭,還是在原地坐着說道:“貨都點驗過了吧?”
李國助道:“點驗過了,他們這一船貨若都是鐵器便好了。那個鄭紹來說從江南拉了一半貨,我覺得他們真蠢,要是一船都是鐵器便好了。”
“人家也是要投石問路。”李旦聽到兒子口吻中的興奮之意,這半船鐵器最少能叫李家賺五萬甚至更多,雖然李家現在不差這幾萬銀子,可李國助是看出來以後的商機,如果下次來的鐵器更多,然後源源不斷的運過來呢?
日本國的鐵荒太嚴重了,李國助感覺這是最少幾百萬兩銀子的市場,最少這樣的船隊來幾十次之後,日本的鐵荒緩解之後,利潤纔會下調,不過鐵器是損耗品,未來幾十年內這個銀子都是會源源不斷的賺到口袋裡來。
“此事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李旦迴轉頭來,一臉嚴肅的對兒子道:“凡事想多些,想複雜些,這樣事到臨頭的時候纔不會慌亂!”
“是,父親。”李國助已經掌握了很多權力,不過在垂老的父親面前還是如幼稚的小孩一般,這叫他有時感覺很無力。
“叫鄭一官來,我要詳細問他,然後再叫他去盤一盤底。”
“好,我即刻叫他來。”
李國助離開後半刻功夫,李旦聽到樓梯響動,接着鄭一官推門而入,十分恭謹的向李旦拜伏行禮。
“你起來吧,仔細說說那夥人的情形。”李旦看到鄭一官就覺得欣喜,他喜歡這個濃眉大眼的青年,另外他的感覺比一般人敏銳的多,他能感受到鄭一官恭謹面具背後的野心。
李旦不怕眼前這個青年有野心,以雙方的實力來比就如泰山對比螻蟻,李旦只是想栽培出來一個得力的人手,將來自己不在以後,眼前這個人可以輔佐自己的兒子。
李國助什麼都好,但生長的環境太優裕,掌握權力的過程太順當,李旦擔心在自己身後,李國助不一定能鎮壓的住那些海盜,鄭一官不同,他是草根向上,有野心和雄心,只要適當的扶助,將來可能就是一個有力的臂助。
鄭一官講的很詳細,還加上了自己的一些分析,李旦感覺鄭一官分析的很透徹,但他還不是動聲色的吩咐道:“這樣看來那個姓蔣的只是人家派過來打頭陣的探子,身邊的人可能也是差不多一樣的角色。一官你一會去和他們再聊聊,最好能打聽出來他們在自己那邊具體是做什麼的,是什麼樣的地位。”
“是!”
“晚宴時叫我,我也去見見他們。”
鄭一官答應着要退下,李旦一臉溫和笑意的道:“一官你好好做,將來必有大出息。”
……
李國助爲了撐場面,把平戶這裡有頭有臉的海商叫過來不少,鄭一官的舅父黃程也在其中,他也是個頗爲成功的海商,另外就是一些李家集團中的頭面人物,包括一些大頭目和船長,人員濟濟一堂,在李府的廳堂裡足足擺了五桌才坐下。
蔣奎對李國助道:“大公子,不來不知道,原來我大明人在倭人地界還有這般的龐大基業。”
“這些說到底還是人家的地盤。”李國助不以爲意的道:“在臺灣笨港纔算是我們自己真正的基業。”
蔣奎此前得過指點,笑着道:“我聽說是顏思齊不滿幕府,想要在倭國這邊搶佔地盤,後來被人發覺,無奈之下跑到笨港立寨安身。”
李國助有些詫異的道:“這事知道的人並不算多,尊駕還真是博聞。確有此事,顏思齊在笨港有營寨,還從福建那邊運了不少人過去種地,臺灣那邊也是一個轉運的港口,有不少往南洋的貨物都從那邊轉運,那邊荷蘭人也比較多,打交道方便一些。家父每隔一陣子就要去笨港處理一些事務,所以說笨港一帶算是我李家和顏家共駐,並不是哪一家的地盤。”
蔣奎不動聲色的道:“不過聽說顏思齊那邊的人多些?”
“嗯,他的部下雖不及家父多,但勝在大多在臺灣和福建近海。”
李國助不願就這個話題在說下去,他雖不覺蔣奎在打什麼主意,但這些事涉及到李旦和顏思齊的勢力劃分之事,還涉及荷蘭人在內,情況錯蹤複雜,少說爲好。
接下來李國助也想盤些蔣奎的底細,蔣奎也說些和裕升的情況,這些事也瞞不了人,只要有心到京師和張家口一帶打聽就能打聽的十分清楚,連大同都不必去,況且在此之前鄭一官也來問過,李國助問了半天,後來才知道張瀚還是一個官員,在大同是政商兩邊都能撈的大鱷,連宣大總督和總兵級別都經常走動,和巡撫還鬥個旗鼓相當,知道這些以後,李國助大爲驚歎,他當然知道蔣奎不是在吹牛,這些事瞞着沒用,吹牛更加沒用,況且以李國助的經歷遠比普通人要豐富的多,蔣奎是不是吹牛,根本不必多想。
這時人羣一陣騷動,一個五十到六十之間的老人在鄭一官的陪同下走進廳堂裡來,一見這老人進來,衆人紛紛起身,李國助也趕緊站了起來,蔣奎看看鄭紹來,見這個福建人出身的北方船長也是一臉狂熱,他知道眼前這人必定是李旦了。
李旦身量不高,南方漢人很少有高大身材的,但這個矮瘦老人往蔣奎身前一站時,蔣奎竟是不敢與他對視。
這麼一個人,少年時闖蕩南洋,中年時就在日本人和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和荷蘭人中享有大名,擁有近千船隻和數萬部下,倭人敬之如神,就算是身量不高,眼中一片平和,根本看不到殺氣,蔣奎這樣的漢子卻是在氣勢上遠不及對方。
李旦開口道:“蔣兄弟遠來辛苦,是以我出來同你喝一杯。”
蔣奎忙道:“老當家萬萬不要這般稱呼,叫我一聲蔣昌明便可。”
李旦微微點頭,說道:“昌明遠來辛苦,旁話先不說,你我先乾一碗。”
“多謝老當家。”
蔣奎畢恭畢敬的把酒碗端到額間,然後自己先飲,接着李旦也是拿碗滿飲了一碗,李旦已經年老,看着身體也不是很好,不過這一番痛飲毫無遲疑,引起四周無數人喝采叫好。手機用戶請訪問mpiaot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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